李府中。
小黑站在书房前,停了少许,夜间乌熘熘的圆形童孔里透出奇异之色,还是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这个时辰本该无人的书房内,竟有一个少女伏地而睡,澹澹的酒气就是从她的鼻息间喷出。
小黑伸出爪子,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从气息稳定的节奏上,这位睡得挺沉。
只是这天气不在卧房内休息,反倒跑到书房来睡,哪怕边上有着暖炉,也让猫看不懂。
看不懂就不看,任务要紧,小黑先是身形缩小,跃上书桌,发现墨还未干涸,笔也摆在边上,桌上正摊着纸,上面写着一行词:“金尊倒,拼了尽烛,不管黄昏……”
它虽然开始认字书写,但文化造诣还是较为朴素的,只是觉得那字写得挺漂亮,也看不出更多好坏来,将这张揭下,放到一旁,然后运转法力,用爪子黏住笔,开始写字。
“李员外被骗,被做坏事,装病请假,闭门五日,可保全家。”
小黑写完后,欣赏着自己的字迹,近些日子来练字的效果是很明显的,想到有朝一日,它也能写出一手漂亮的书法,不禁昂起下巴,露出得意的表情。
等待片刻,墨汁干涸,将这与其说是信件,更像是字条的纸张折好,将细线一绑,在爪子上勾住,小黑又瞄了眼那醉酒不醒的少女,跃了出去。
想要劝服一家之主李格非,最适合的人选,莫过于其正妻夫人。
“大娘子,天色已晚,该安歇了……”
“夫郎还未回来,我再等一等。”
“那婢子去添些炭火……”
“天寒地冻,你们也不要忙碌了,给夫郎准备一碗热汤,先去休息吧!”
内宅之中,李格非的夫人王氏,正在温和地吩咐几位使女。
而准备好了热汤,这些使女也真的去休息了,只留下王氏在卧房内等候李格非的归来。
小黑看了片刻,就默默摇头,转身离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正妻夫人是第一选择,第二选择是继承家业的子嗣。
依旧是不远处的内宅,这次房内是一个仍在秉烛夜读的少年郎,正是李格非之子李迒(háng)。
只是那眼神涣散,脑袋一点一点的模样,强迫学习的成分居多,对于手中的《论语》看进了多少,就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看着李迒十二三岁的稚嫩脸庞,小黑默默转身离去,觉得这次的任务怕是要糟。
一家之主本来就是拥有绝对的权威,那李格非参与政变,从王氏并无担忧,只是正常等待夫郎归来的情况来看,似乎也没有与家人细说,可见是个性格执拗的人。
这样的人想要留在家中,让其装病,除非强行为之,但其家人至亲,又怎可能因为一封并无根据的简短信件,就做出那等事来?
或许书信还是要写得详细些,干脆把事情挑明……
小黑一路思考着,重新返回书房,还未进去,一对尖尖的耳朵顿时耸了耸,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跃了进去。
刚刚来到书桌边,后方突然飞过来一个网兜,噗的一声拍在地上。
“咦?哪去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网兜,少女诧异的声音先是响起,然后眼珠滴熘熘一转,立刻道:“小女子多有冒犯,还望狸仙恕罪!”
小黑本来都准备一爪子将之拍晕过去了,听到这个称呼,才了停下。
少女转过身来,看着黑暗中那个轮廓,有些畏惧,但打量这那月色下泛着莹莹金光的眼眸,透出的是人性化的神采,又不禁兴奋起来:“狸仙?”
小黑想到李彦扮鬼,能让坏人言听计从,什么话都说,顿时有了主意,威严地点了点头,然后将爪子上勾着的信件递了过去。
“狸仙的字……比弟弟还丑,不过也挺有趣……”
少女接过展开,先是对这字迹感到好笑,然后看着内容,笑不出来了:“爹爹要出事?”
小黑看她能睡在书房,女使下人都不管,就知道着小娘子很可能是李格非的至亲,如今一听不出所料。
王氏和李迒都不像是能阻止李格非的,本以为交给其女儿更不可能,但现在见得这位小娘子的表现,小黑倒是生出些希望,轻盈地跃到书桌上,开始画画。
这可是拿手强项,寥寥数笔之间,画面跃然纸上。
密室里面,一群人密谋,最中央是一个眼神很智慧的大头,其他人向其叩拜,其中一人旁边就标注着李格非的名字。
换成寻常时期,少女看到这幅画,会笑得乐不可支,趁机痛饮几杯,但她此时完全笑不出来,略加沉吟,拿笔在密室的上面,写下了三个娟秀的小字:“简王府。”
小黑有些刮目相看,点了点头。
少女倒吸一口凉气,她并不知道李格非与简王赵似的往来,却知道如果涉及皇位之争,那么简王是最佳人选,没想到父亲还真的参与进这等事情中。
大宋刑不上士大夫,但不代表士大夫就没有被问斩的,别的罪名都行,涉及到皇位之争,谋逆犯上,自然是满门抄斩的祸事!
她脑海中立刻回想起这些日子父亲神神秘秘的模样,知道此事八九不离十,强压下恐惧,仔细看了看简笔画,开始询问:“这是谁?这又是谁?”
小黑也只知道其中几个关键人物,比如大太监贾详,原班直指挥使种师浩,金华山凌道人等等,一一回答后,少女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就这么些人么?章相公贬黜了,没有三位相公,也没有赵中丞、吴龙图等重臣……”
小黑又写了四个字,官家弑母,再指了指贾详:“他有证据。”
赵佶与向太后的事情整个京师闹得沸沸扬扬,少女岂会不知,只是蹙起眉头:“天家大事,也是我们能插手的么?若是事败,阉人的证据,又能有几分取信于人?此事颇有古怪……”
她仔细看了看参与者,再望向信件,询问道:“为什么只需装病五日,难道五日之后,政变就能尘埃落定么?”
这是李彦交代的,小黑并不知道为什么是五日,反问道:“留五日,能办到么?”
少女看了看小黑,苦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父亲对于鬼神之说并不笃信,否则狸仙只要露面,就能劝他回心转意……”
小黑立刻写道:“他不信,我出手,强留下!”
少女毫不迟疑:“我若是劝不住父亲,当然是强留下的好,哪怕事后被招供出来,也还有转圜之机,获罪流放总比全家问斩来的好……”
小黑再度点点头,尖细的耳朵微微一耸:“回来了,交给你!”
写完后,不待少女回答,身形一跃,消失不见。
独留下少女怔神片刻,轻轻拍打了一下脸颊,自言自语地道:“我莫不是又喝蒙了?”
说罢看着那画画和稚子般的字迹,又放弃侥幸:“唉,真要是喝蒙倒也罢了,若真的如我猜测的那般,李府要大祸临头啊!”
李府后门,李格非从马车里走出,眉宇间带着掩饰不住的振奋,这个时辰了,仍旧不感疲惫,只觉得人逢喜事精神爽。
知道夫人肯定准备了热汤,他准备先饮了汤,再去检查一下那个惫懒儿子的学业,却见一道纤细身影侯在内宅前:“父亲!”
李格非有些诧异:“清照?”
这份诧异倒不是看到女儿来迎接,对于这点他还是挺高兴的,而是这位居然还醒着?
少女走了过来,牵起李格非的袖子,撒娇道:“父亲,我们好久没有闲谭一番了,来书房跟女儿说说话吧!”
看着这个才华横溢,年仅十七,就已经名动京师的宝贝女儿,李格非露出老父亲的幸福笑容:“好!好!”
两人进了书房,李格非坐在炉边,暖了暖身子,看着少女将一个棋盘端了出来,不禁失笑:“又要下这打马棋?”
这棋是由双陆演变而言,游戏方式是掷采行棋,移动代表马的棋子,以到达终点为胜,规则简单易懂,又有趣味挑战性,少女还在不断改良:“这棋还要完善,让父亲见笑了!”
李格非告戒道:“你赌性太重,不可沉迷于此道啊!”
少女抿嘴:“女儿省得,只盼父亲也不要沉迷此道!”
李格非一怔:“我从来不喜博戏,便是应酬也少下马棋,谈何沉迷?你啊……酒也不能多喝!”
少女笑了笑:“父亲谦虚了,关西马、依经马、宣和马、五十马,这些都是你教我的,若没有这些启发,我也不能设计出这打马棋,难不成……父亲怕输?”
李格非抚须:“呵,你这激将未免幼稚,来来来!为父让你见识一番,何为弈秋!”
两刻钟后,被打了个零比三的李格非,讪讪地将手中的棋子放下,面容更加严肃地道:“不能沉迷博戏,以后少玩这些!”
少女收拾棋子,晶晶亮的双眸凝视过去:“父亲,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输么?因为这棋是我设计的,你又怎么能下过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