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郎!阿郎!要早起上课了!”
高俅迷迷糊糊地醒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在婢女的服侍下开始洗漱,然后听着管家汇报今日的行程安排:“卯时至辰时,皇城司办公;辰时至午时,书法课;午时至申时,绘画课;申时至酉时,金石课;酉时至戌时,相扑课……”
由于他文化水平朴素,管家用词也很朴素,听到丰富的课程安排,高俅按了按眉心,总算清醒过来:“官家近来喜欢扑戏,将相扑课程的时间往前提,太靠后的,我实在没力气了。”
管家赶忙道:“是!”
高俅又道:“上次那个内等子,出手没轻没重的,将他辞了,让你选些会教的,物色得怎么样了?”
内等子是皇家的相扑高手,皇室广招天下擅于此道的强者,也只有一百多人,个个都是身怀绝艺。
但自己练的好,不代表也会教别人,高俅就被之前的内等子给摔得险些散了架,对相扑都产生了几分恐惧感。
可赵佶喜欢的事情,他就算是再怕,也得硬着头皮顶上,并且要全力练好,所以该学还得学,只是要换人教。
管家眼珠转了转,确实早有准备:“阿郎的事情,小的岂敢不用心?早已选好力士,就等阿郎过目!”
他吩咐了之后,仆人们递上画像,不仅相貌清晰,还有大致介绍,个个都是民间的力士,有武馆教学经验的。
高俅见了颇为满意:“办的不错!”
曾经的高俅,最为羡慕的,就是这种随口吩咐一句话,底下人就得尽心尽力跑断腿的权贵官员,现在他也成了其中的一员了,自然也要好好使唤别人。
这样一想,平日里学得再累,又能算什么呢!
他享用着美味的早膳,仆人们半跪在地上,双手高举,一张张翻过,给其过目。
高俅漫不经心地看着,直到一张尤其丑陋的面庞印入眼帘,顿时皱起眉头,感觉直泛恶心,怒斥道:“此人是谁?这等狰狞面目的,你也录入其中?”
边上的管家赶忙跪下:“阿郎恕罪!阿郎恕罪!此人名叫焦挺,乃中山府人士,祖传三代以相扑为生,焦家在京师扑手口中是有名气的,小的不敢不将其录入……”
但想到其他相扑手都有进贡,唯独这位不知情识趣,仆从不仅暗示画师往丑陋里画,此时更补充了一句:“只是此人相当粗鲁,手脚没个轻重……”
高俅本来听这焦挺三代为相扑手,倒还想见一见,一听这话就没了兴趣,之前就是被内等子摔得疼痛不已,怎可能再要这种没轻没重的人,立刻挥手道:“将他逐走!逐走!真是恶心!”
管家暗暗得意:“是!”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让他们午后来见我!”
高俅挑了几个最顺眼的,用完了早膳,虽然挺满意下人对自己的忠心耿耿,但看着空荡荡的正堂,想到这些事情本该由一位贤惠的娘子来处理,顿时想要一个温馨的家庭:“之前让你找媒人,为本官说一门大户亲事,办得如何了?”
“秉阿郎的话,还在物色……还在物色……”
管家表面依旧堆满笑容,心里却暗暗叫苦起来。
高俅至今没有成婚,更无子嗣,因为他本就是市井破落户,两年前还是个给人当书童,跑腿的下人,后来靠着蹴鞠上位,但也为正经臣子所看不起,何况现在还进了皇城司……
如果单独是前一项或者后一项,那倒还好,只要是官家亲信,总有舍了面皮贴上去的,但这两层一叠,士大夫是肯定断然拒绝的,谁愿意跟高俅结亲,立刻自绝于士林。
甚至就连武人都是不愿意的,武人的社会地位虽然低,但财富和享用却不差,那些武将世家出身的,更是跟士大夫有所往来,缔结出稳固的关系网,何必与高俅这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官家踢开的皇城司头子做亲家,凭白担上被连累的风险?
所以有眼色的媒人也不敢接这活,管家也是头疼得很,急中生智地道:“阿郎可知,樊楼来了一位崔娘子献唱,此女名念月,色艺双绝,有上厅行首之资呢!”
樊楼是七十二家正店之首,能去樊楼献唱的,莫不是小甜水巷里最出色的妓子,当然有时候花魁的出现,也能带热樊楼的人气,属于互相成就。
高俅一听,顿时眉头大动:“崔念月……崔念月……好名字啊!”
管家松了口气。
转移了注意就好,就你这出身地位的,就别指望娶大户人家的正妻了,还是看看小甜水巷的娘子吧……
高俅确实喜欢小甜水巷的娘子,可一想到排满的日程表,顿时又有些迟疑:“我还有时间么?”
管家赶忙道:“十日之内已经排满,不过阿郎只要想休息休息,小的一定安排好,让崔娘子恭候阿郎大驾!”
高俅原本也不至于这般刻苦,但他本来应该从中低层做起,积累资质,如今却被直接安排了皇城司提点,自知德不配位,就更看重赵佶的宠爱。
想到前几日自己露了一手字,官家那惊讶后夸奖的模样,他就美滋滋的,什么疲倦都没了。
所以高俅断然拒绝:“昨日是冬至,不是刚刚才休息过了么?课程要紧!崔娘子以后再说吧!”
“是!”
管家倒是有些佩服,然后又暗暗撇嘴:“你这样的还娶什么妻啊?将来收个干儿子承嗣香火,把家业都便宜外人吧……”
高俅不知道这个管家的想法,但展开双臂,让一个个婢女为自己整理衣衫时,脑海中也不禁浮现出一个问题。
他这么辛苦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吃喝玩乐?
那为什么现在连吃喝玩乐的时间都没有了呢?
这个问题直到出了家宅,高俅都没想明白,但很快,他就顾不上想这个问题了。
因为街上的百姓议论纷纷,与前些日子讨论的都是太学案不同,今日的气氛又有不同。
高俅大概了解前因后果,不禁皱眉:“昨夜明尊教进攻开封府衙,四处纵火?这群贼人真是胆大包天,开封府衙也太窝囊了!”
“贼首被拿,贼众也死伤惨重?那还差不多……是林冲所为?”
“这林冲挺能耐啊,无忧洞贼首是他杀的,这次明尊教的贼首又被其所拿?呵!”
还不等高俅酸完,不远处几个人的对话,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都是因为明尊教徒崇拜‘佐命’,扮成那大逆的模样被抓后,才惹出来的祸端!”
“话可不能这么说,照我看,是自从那位继位后,京师就没有安宁过……”
“你这就没良心了,扫灭无忧洞不正是官家继位后的事情?”
“那是太后的旨意!公孙判官的功劳!如今太后何在?公孙判官何在?若是有公孙判官,邪教贼子岂敢在开封府衙放肆?”
“太后……你们说那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高俅听到一半,已是禁不住变了脸色,到了最后更是勃然大怒,暴跳如雷:“敢非议官家?快!抓起来!统统抓起来!”
但他忘了,自己还没到皇城司,身边的人是得势后聚拢投靠的下人。
这些仆人倒是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扑了过去,惊起一片混乱,但那些议论的人早就汇入人群里面,消失不见了。
高俅气得胸膛起伏,却又难以遏制惊慌,快马进了皇城司,立刻唤来手下:“你们速速去城内打听,看看现在百姓都在议论什么?若有对官家的非议,统统抓起来,一个不饶!”
手下怔了怔,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提醒道:“高提点,前一阵杨公事和蓝公事就是这么做的,反倒引得百姓议论纷纷……”
高俅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气糊涂了,可一时间又下不了台,不禁怒吼道:“你当我我不知么?快去查!快去!
手下忙不迭地散去了,然后短短半个多时辰,就禀告了一个令高俅眼前一黑的消息。
京师内的舆论又回来了。
这段时间的舆论是这样变化的:
“佐命”事件(官家弑母)→太学舞弊案→明尊教案→“佐命”事件(官家弑母)
太学舞弊案不是没人关注,而是真凶变为了在背后弄鬼的明尊教,再加上昨日的杀人放火,彻底引爆了京师百姓的怒意。
然后无论是因为之前明尊教囚徒游街时,扮成“佐命”模样的引导,还是怀念公孙判官在时的表面安宁,最后都殊途同归,回到官家弑母的话题中。
高俅颤声道:“这该如何是好啊?有没有什么法子……让他们不要再谣传官家的事情了?”
手下面面相觑,脸色也极为难看。
京师之地能够发生的事情里,太学舞弊案已经是影响极为恶劣的了,如果这件案子都无法转移百姓的想法,那还有什么能取代?
高俅反正办事不成只会吼:“说话!都哑巴了么?”
知道这个上司啥也不会,只能陪官家玩乐,皇城司的这些下属也很绝望,其中一人低声提议道:“抓住明尊教贼子,或许能让这阵风波过去!”
高俅气极反笑:“不仅是明尊教,还有‘佐命’,抓住这两伙贼子自然能消停了!这话还用你们说么?我让你们查‘佐命’的踪迹,你们到现在连半点线索都没有给上,甚至连那只鹰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怎么抓!怎么抓!
手下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吭声了。
高俅明白,指望这帮人是不成了,他呆坐片刻,长叹一口气:“备马!本官要去请那林冲,没想到最后还是得靠此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