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承重掌朝政,已经有了半月。
中庆城中,重新恢复了秩序。
也得益于萧承的克制,并未展开什么大规模清洗朝臣的动作。不少权贵子弟,早就在家憋不住了,呼朋引伴地出来游玩。
城郊,感业寺山脚之下。
一队僧侣侍立在山门之下,对着前来烧香礼佛的一众权贵家眷们连连赔礼,口称慧痴方丈有命,欲要闭寺清修一年,苦口婆心地将他们一一劝返。
佛家在云国信仰根深蒂固,权贵家眷们也不敢造次,只得失望离去。
一辆辆华贵车架,朝中庆城折返,在官道之上,与十数名衣着简朴,身材壮硕,背着行囊的僧侣擦身而过。
感业寺乃是云国寺庙之首,前来拜访、挂单、求教经书的僧侣从来不少,是以这些人,根本引起别人的半点怀疑。
山门之下侍立的僧侣,见到这队僧侣,相互一施佛礼,没有问上半句,便将几人放上了山。
感业寺大雄宝殿之前,两千多名僧兵已然齐聚,列着肃杀军阵,操练了起来。
与常人印象之中,手持一根白蜡杆的僧兵不同。
此时在感业寺中操练的僧兵,手中持着戈、盾,挥舞赫赫,杀气腾腾。僧兵军阵之中,甚至还有持弓矢者。
操练之时,进退有度,阵阵喊杀之声,响彻在大雄宝殿之前。
本该是人间佛土之地,却是沾染上了血腥杀意,讽刺到了极点!
慧痴站在大殿须弥基座台阶之上,望着下方操练的僧兵,双眼炙热,意气风发。
“法师,我已派人联络各地佛寺。剩余各寺庙的僧兵,正朝感业寺而来!”慧痴看向身后慧开,信心满满道。
慧开望着下方的僧兵,轻叹一声,口宣佛号,摇头道:
“方丈,如今尚且能够回头啊!京中内外,数万兵马,就算八千僧兵齐聚,又能如何?方丈,还是不要为了一丝执念,造了杀孽啊!”
慧痴听到慧开又在劝说自己,眉头皱起,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厌烦之意,忍不住道:
“边军此时,应当已经收到京中局势变化的消息了,此时正是人心惶惶之时。我已派人,许诺赦免其等罪过,其必定臣服。到时候,只要萧承派出京中兵马前往,僧兵倾巢而出,定能一举攻下中庆城。诸事皆定,佛国临世,我教大兴之世就此来临!”
慧开摇了摇头,道:
“哪是这般容易啊!新任太尉陶艾,早已领兵前去石城郡。若是边军流露反心,切断大军后勤,边军不攻自破!”
慧痴闻言,刚想反驳,口中不由得一滞,转而又道:
“法师,您难道还没想明白吗?云国历代皇帝,明面上信重佛家,奉我佛家为国教。但他们,只不过是想着依靠我佛家理念,来安抚国中这些不同族群百姓之间的矛盾而已!
“德宗皇帝当年大肆提拔汪晓,让其短短数年便执掌大权,不就是想要利用他来制衡我佛家吗?还有当年汪晓掌权之后,表面对我佛家礼遇有加,但暗中不还是不停针对吗?”
慧开闻言,也不做争辩,只是眼睛一闭,低下头去,双手合十,口宣佛号。
慧痴年轻的面孔之上显出的,是本不该出现在僧人身上的滔天野心。
“法师,其实不管是汪晓,还是萧承,无论谁赢了,我佛家都会不断遭受打压。只有我佛家出身之人登临帝位,建立人间佛国,方才是我佛家出路!”
慧开睁开眼睛,浑浊苍老的眼睛深深看了慧痴一眼,然后幽幽一叹,道:
“方丈,就算一切顺利,我等攻下了京城。可万一陛下逃离,号召国中勤王,您又该如何?您虽是宗室,但总不比当今陛下名正言顺。”
慧痴嘴巴一动,心中更是烦躁,声音发厉,道:
“建立佛家乐土,乃是偌大的功德,是天下僧人共同的愿景。法师如此推三阻四,难道是对我佛不够虔诚?”
慧开连忙低下头去,告罪一声,辩解道:
“方丈此言过了,我只是觉得,此计策不够稳妥……”
“天下之事,哪有什么十足把握!那你说,又该如何?”慧痴气势高涨,继续逼问道。
“这、这……方丈恕罪,我并无什么计策。只是如今虽已与黎朝言和,但到底没有彻底罢兵,若是边军起兵,就怕黎朝趁机反攻,到时候……”
听着慧开法师的话,慧痴却是突然眼中一亮,打断道:
“黎朝?”
“对,黎朝!我倒是忘了还有黎朝!黎朝精锐大军被汪晓打得土崩瓦加,可拼拼凑凑,总还是有不少兵马的。我可将汪晓打下的数州交还给黎朝,换黎朝大军入境助我。加上边军,我不信萧承能挡住!”慧痴一拍手掌,面露兴奋之色道。
慧开法师看着慧痴,花白胡须颤颤几下,继续劝道:
“黎朝如今对我云国是避之如虎,闻之丧胆,不堪大用啊……”
慧痴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道:
“那就,把夏国大军也请来。此前与黎朝大战,夏国不是生怕汪晓袭扰国境,也调来了数万大军吗?用夏国一直想要的建昌府,换其出兵。反正只要十数万精锐边军在我手中,他们敢打鸠占鹊巢的主意吗?”
慧开法师见自己实在劝不动慧痴,只得低眉顺眼,低宣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方丈既然已然下定决心,慧开只得遵从。为建人间佛土,便有杀孽,我也愿一力承担!”
慧痴闻言,心头一顺,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继续看向那操练的僧兵,昂首挺胸,颇有一种乾坤尽握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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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承一身富家公子的打扮,看着感业寺山门之下,那侍立的僧众,神色莫名深邃。
“公子!”杂家金圣源挺着大肚子,来到萧承身后,躬身一礼道。
萧承转身点了点头,道:
“此前京中混乱,为避免麻烦,闭寺清修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为何敢断言,感业寺有动作?”
金圣源闻言,和气一笑,取下原本一直夹在腋下的金算盘,拨弄一下,道:
“公子不知,我手下之人,不少从事商贾之业,卖些米粮养家糊口。感业寺不设庙田,全靠皇家供养,寺中所用物资,皆是采买而来。”
“哒哒哒”的几声,金圣源拨动手中算盘,伸到萧承面前,道:
“此前感业寺中,只论米粮,每半月采购六百多石。折合下来,一日消耗四十多石。若按一人一日斗米来算,寺中约有僧侣四千多人。”
说到这里,金圣源再次伸出手拨动算盘珠,道:
“而昨日,原本负责为感业寺供应米粮的商人,被要求每个月中旬,送八百石上山。此外,采买僧人还暗中找了另外一家粮铺,要求每个月月初也送八百石米粮上山。若论此来算,感业寺准备的,是五千多人的米粮!”
萧承点了点头,眼皮一动,冷笑道:
“还真是一天好日子都不打算让我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