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宝那厮,平日里没少在背后辱骂老夫吧!”
这个……
这个问题实在是……让人不好开口。
“这……怎么说呢。”王谧搔搔脖颈,很是为难。
老谢头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那王国宝当面骂他也从来没有含糊过,背后只能骂的更难听,难道,谢安对这些污言秽语也有兴趣?
“确实多有不敬之语。”
“不过,国宝此人对谁都这样,我认为,他不是专门针对谢公,我几次参加他们的聚会,发现就是他那几个老朋友,也经常挨他的数落,包括我这位新朋友也一样。”
“我想,国宝兄的个性就是目中无人的,真心对待他的朋友,尚且如此,谢公一向与他不睦,挨几句骂,也很正常。”
从谈话开始,谢安就一直很严肃,这一回,倒是笑了。
“这句话,你倒是没说错。”
“老夫释然了。”
谢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而,他的笑容,反而让王谧更加紧张。
谢老头提起王国宝,绝对不是突发奇想,他是想打探国宝这个小圈子里的消息的。
甚至于,谢安想知道哪一条消息,王谧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说,还是不说,他陷入两难。
按照他对谢安的了解,王国宝他们谋划的那点事情,谢安恐怕早就已经得到消息了。
他今天这样问,或许就有试探之意。
“谢公,王国宝此人,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是,为祸作乱还是很有一手。”
“谢公多年以来对他嗤之以鼻,晚辈一开始还很疑惑,或许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误会。”
“自从私下里见了几次之后,晚辈现在也是和谢公同样的想法,谢公,不瞒你说,王国宝也想当国舅呢!”
谢安微楞,瞬间反应过来。
所谓国舅,那不就是皇后的亲哥哥吗!
王国宝要想去做这个国舅,他当然不能把王恭的妹妹变成自己的妹妹,他只能把自己妹妹的丈夫变成皇帝。
于是,没有什么比国舅这个词更能表达出王国宝的企图。
“你是说,王国宝有意推举琅琊王登基大宝?”
王谧这边还躲躲闪闪,不敢言明,却没想到,谢安却一点也不在意,轻轻松松的就挑明了。
这一下,倒是方便了。
谁也不必再遮遮掩掩,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确实有这个意思,而且,据我所知,琅琊王也答应了。”
既然谢安已经得到了消息,那他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省的给自己再树立一个敌人。
谢安这边已经收到了精准的消息,若是王谧再有所隐瞒,谢安就会更加防备他。
与此同时,他的那几位新朋友,真的会把他当做推心置腹的好友吗?
你是说自私自利的袁悦之,还是放浪形骸的王国宝?
别开玩笑了!
他们谁都靠不住!
现阶段,还是要和老谢保持良好的关系,至少不能撕破脸皮。
“答应了!”
“竟然这样快!”
老谢很震惊,从政多年,司马道子几乎可以说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个孩子一向狂妄自大,不知道自己的能力有几斤几两。
之前谢安还一直容忍他,把个录尚书事的差事留给他,那也是为了让他玩玩。
谢安很清楚,凭他司马道子的能力,是绝对无法把朝政分门别类的管理好的。
谢安之所以默许,也是看在司马曜的面子上。
人家是皇帝,给自己唯一的胞弟一个体面的差事,当成左膀右臂,也是很正常的。
就算是谢安权倾朝野,也管不了这件事。
万没想到,司马曜在抬举司马道子,司马道子却在盯着司马曜的位置。
“琅琊王端的是自不量力!”谢安大袖一甩,很是不满。
受到谢安扰动的空气,仿佛也发生了某种异常的流动,凉风亭四周到处都弥漫着一种气息。
他司马道子也配!
王谧想,这其中或许也有他的功劳。
“我想,琅琊王年少,或许确实有看不清的地方,但促成这件事,其中肯定少不了王国宝的撺掇。”
“相比而言,在这个朝堂之上,谁更想改变自己的处境,把权力握在自己手中?”
“我认为,王国宝的心愿比琅琊王要迫切的多。”
“琅琊王本就没有多少心机,很容易被奸人蛊惑,再加上国宝的妹妹是琅琊王妃,枕边风的功力,绝对不可小视。”
说到枕边风,谢安就更加气急败坏,别人的枕边风怎么就这样管用,他谢安的女儿的小旋风为什么就吹不起来?
就算控制不住王国宝,别让他继续在朝廷上为非作歹也好啊!
老夫命苦!
谁能懂!
“老夫本意还想让他一尺,却没想到,他竟然置大晋朝政于不顾,竟想要犯上作乱!”
“岂有此理!”
“当真是胆大包天!”
王谧呵呵,胆大包天倒是不敢说,王国宝此人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他要真是有胆量,也不会乱事一起,便吓得哆哆嗦嗦了!
“谢公莫气,这件事目前虽然琅琊王已经同意了,但是,要想成事,也没那么容易,我们还可以从长计议。”
“但是,谢公,晚辈认为,王国宝等人还不足为惧,琅琊王身边,最危险的人物,是天师道的孙泰!”
“孙泰一直阴怀大志,打算为乱一方,此人在琅琊王身边呆着,已经有些时日了。”
“如今,不论是建康城外的禁军,还是北府兵、荆州兵,都在几大世家的手里牢牢攥着,琅琊王想犯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是有心而无力。”
王谧所指,当然是军权。
一个不能指挥部队的权臣,那就等同于光杆司令,更不要说,现在的司马道子就连权臣也算不上。
可是,天师道夹在中间,很多事情变数就大了。
天师道的那些徒从,显然没有办法和正规军相提并论,但是,老实说,他们的人数也不少。
甚至对孙泰相当的忠诚,这一点,似乎是北府兵无法比拟的。对于讨平天师道,谢安还是很有把握的。
但是不得不说,一旦天师道和司马道子联合起来,那将是非常强劲的一股势力。
历史上的那些记载,也深刻的反映着这个现实。
王国宝司马道子之流,端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能人,孙泰王国宝等人,或许对于天师道徒从的能力还没有一个正确的认识。
真的以为,他们这样的乌合之众可以和北府正规军掰一掰手腕。
实际上,在地方为乱,或许真的可以有一定的影响,夺取几个郡县也不在话下。
但是一旦战争规模扩大,天师道的那些虾兵蟹将,就难以和北府兵抗衡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历史上,曾经天师道的那些徒从在地方上也战果颇丰,夺取了很多城池,甚至斩杀了数名地方的郡守,但是,等到刘裕带领的北府兵一出马,便迅速做鸟兽散的原因之一。
终究他们的实力还是有限,和训练有素的北府兵相比,根本就不是对手。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历史上的刘裕,自讨平天师道之后,势力迅速稳固,进而获得了争夺天下的权力,也有捡桃子之嫌。
天师道的叛乱破坏了大晋在地方上的统治格局,一定意义上也让世家的根基动摇了几许。
在这个基础上,刘裕控制住了大晋最有战斗力的一支军队,他自然成为了争斗的几大世家争抢的一把刀。
抢来抢去,终于把这把刀磨得越来越锋利,最后,反手把他们全都刺死了!
可见,司马道子的麾下,天师道确实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要想控制司马道子的势力,首先要剪除他的羽翼。
在这一点上,谢安和王谧的看法是一样的。
“那依你看,我们应该怎么办?”
“首先向谁开刀?”
本该是谢安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来拿定主意,可他却把机会让给了王谧。
这让小王受宠若惊,原本他还想把球再踢回去,然而想到自己的搞钱大目标,便立刻收住了心思。
“那就要看谢公的意思了,琅琊王身边,谢公最讨厌的人是谁?”
谢安微微一笑,这小子,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当然是烂人王国宝了!
“你有什么好办法?”
人选已经选定,办法才是最重要的。
“说到好办法,谢公,那不就是现成的吗?”王谧笑吟吟的提点道,眼珠一转,顺便还观察了一下沈蒜子的所在。
接下来要说的,端的是朝廷机密,他可不希望被蒜子这小娘子偷听了去。
还好,没有看到沈蒜子的人影。
或许是换了监视地点。
“什么办法?快说说!”
“王国宝撺掇琅琊王上位这件事,要是陛下知道了,陛下会作何想法?”
“应该不会坐视不理吧!”
嘿嘿,搞到王国宝这个小目标,先弄出一笔钱来,顺带着还可以打击太原王氏,岂不妙哉?
据王谧所知,王国宝聚敛无度,这两年跟在司马道子的屁股后头,可没少贪墨朝廷的资财。
这些钱,拿来发展武器装备,该有多好!
虽然比起王恭那个大目标,王国宝兜里的那点钱,还是稍显少了点,但是,本着苍蝇再小也是肉的原则,王谧还是决定先打小鬼练手,再向大鬼挥舞大刀。
“你是说……”
谢安捋了捋胡须,忽然眼前一亮。
“妙啊!”
“实在是太妙了!”
“稚远,这样好的主意,老夫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也很正常,谢安总的来说,还是那种老派人,他虽然厌恶王国宝入骨,却并没有想过要搞倒他。
在王国宝这等卑劣小人的面前,他老谢还是要端着一点的,根本就不屑与他争斗。
所以,即便王国宝数次在他面前挑衅,各种狂妄之语,谢安都没有当成一回事,就在于此。
王国宝充其量不过是嘴巴坏,至今也没能掀起什么大的波澜,谢安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然而,现在形势不同了。
王国宝竟然敢撺掇司马道子篡夺皇位,这便是大逆不道之举了,司马曜绝对不会忍,谢安也再也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不过嘛,办法虽然在这里了,目标也明确,该如何向司马曜传递出这个消息,并且引导他速速铲除王国宝,这却是需要动脑筋的一件事。
在王国宝和亲兄弟之间,不用怀疑,司马曜肯定会选择相信司马道子,一旦这个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司马曜第一时间便会认定是奸人王国宝从中作梗。
铲除弟弟身边的奸人,必须提上议事日程,与此同时,在司马曜和司马道子之间,一道深深的隔阂也产生了。
正是一石二鸟之计!
谢安缓缓踱步,终于踏上了马车,车轮咯吱咯吱的转动,犹如谢老爷子一刻不停运动的大脑。
要想想,要好好的想一想……
“你给我站住!”
“往哪里跑!”
“我都看见你了!”
告别了谢安,王谧一个闪身就奔到了土墩那边,凉风亭以西方向,正有几个不高不低的小土墩,原来这里也有一块坡道,是供皇族子弟游玩停船使用的。
后来,司马曜入主建康宫,见那坡道就在凉风亭的前方,只觉得碍眼,便勒令拆除,只剩下了残余的土墩立在那里。
就在刚才,沈蒜子就躲在那土墩的那一边,偷偷的看着局势发展。
待到王谧他们走下了台阶,她才恍然间要走,可惜,王谧早就已经发现了她,那里还能给她这个机会。
大步迈开,一把就捉住了她。
“看见就看见了,本来我也没打算躲着!”眼见被捉了个现行,沈蒜子反而牛气起来了。
挺直了腰杆,仿佛刚才想赶快逃跑的不是她一样。
王谧倒是也不生气,左不过,站在这里的是沈蒜子,不是刘裕,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都听见什么了?”
沈蒜子也不是糊涂人,眼看着王谧他们从小路上移动到凉亭这边,便连忙转换了隐藏地点,跟了上来。
“也没听到多少。”沈蒜子搔搔后脑,坚决不承认。
这个时候,还是装傻最好。
“没听到?”
“你看我会相信吗?”王谧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笑着对她说道。
“以你的个性,要是没有收获,又怎么会在那里呆这么久。”
沈蒜子尴尬了,王谧所言,竟然正中要害,她没想到,某人对她的性情,竟然了解的这样清楚。
糟糕!
实在是太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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