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干寺,太傅府。
郗鉴正在大堂之中看书,神情显得十分的悠闲自在。
郗鉴年已69岁,再过半年便七十岁,要到了致仕的年龄了。自古七十古来稀,能够活到七十岁的高龄致仕,而且又位居太傅之职,可以说是人生功德圆满了。
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太傅府为属官,女婿也为幕僚,子女都在身边,也算尽享天伦之乐。
此时,长子郗愔急匆匆的奔了进来,低声禀报道:“启禀父亲,西阳王求见!”
郗鉴顿时放下手上的书卷,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急忙道:“快快有请!”
不一会,司马珂在郗愔的陪同之下,大步而来,见到郗鉴,弯腰一拜:“司马珂参见太傅!”
郗鉴位居上公,又年纪比他大,所以自是要先行拜礼。
郗鉴一见司马珂,当即面露喜色,哈哈一笑道:“元瑾不必多礼,快快请坐!”
两人依次坐定,郗鉴让人奉上茶汤和冰镇瓜果之后,便示意众人退出,要与司马珂单独畅谈一番。
司马珂仔细观察了一阵郗鉴,见得其精神矍铄,身体极其硬朗,心中顿时颇为安心。
两人寒暄了一阵之后,随即便聊到了最近的西征之战,得悉了此战的全过程之后,郗鉴忍不住赞叹道:“元瑾此番西征之战,舍水路而走山道奇袭成都,用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一招,极其胆大,真是用兵如神。寻常将领,可不敢行此险着。但是此战,只用了三个多月,便灭了成汉一国,既减少了许多伤亡,又节省了许多粮草人力,可谓神来之作,放眼当世能与元瑾媲美者,能有几人?”
司马珂笑笑道:“下官胆大妄为惯了,稍有不慎,便可能全军覆没,全仰仗老太傅给下官留了北府兵此等精兵,方可侥幸赢得此战。”
郗鉴笑道:“北府兵原本乃中原流民,又久居京口,元瑾能带彼等攀山越岭,穿越蜀中之穷山恶水,大破蜀都,不愧为当世神将。”
两人互相恭维了一番,郗鉴又问道:“京口之兵,近来如何?”
郗鉴终究是经营京口几十年,虽然交给司马珂极为放心,但是终究是对这些老部下念念不忘,甚为关心。
司马珂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京口之地,兵精,粮足,士气高涨,只是可惜……”
郗鉴眉头微蹙,问道:“只是如何?”
司马珂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缓缓的说道:“只是,京口之兵,日夜思北伐之事,下官却不知可否成行。此番西征,朝中便已有人万般阻拦,若是再北伐,恐怕几无可能。”
郗鉴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当然明白司马珂的意思,如今司马珂掌控六州之兵,官拜大将军,封西阳王,已经给南北士族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如果司马珂在率军北伐,一旦成功,便将声望和权势都达到一个巅峰造极状态,将力压诸士族,届时就怕诸士族联手,也未必能制衡司马珂,这是所有人都不想看到的。
但是,他经营京口数十年,自然知道京口之兵,对北伐有多渴望。
他的脑海里,似乎又响起了那慷慨激昂而又充满仇恨的“杀胡,杀胡,杀胡”的喊声,想起了那些那些北府兵一提起胡人就咬牙切齿的表情,神情顿时也激动了起来。
郗鉴思虑了良久,脸上露出慨然的神色,对司马珂道:“元瑾勿忧,此番西征方罢,先且休整一年半载,待得时机一到,老夫必将上书朝廷,力主北伐。”
司马珂听得郗鉴这般说,眼中顿时露出极其尊敬的神色,站起身来,对郗鉴恭恭敬敬的一拜:“下官代京口数十万流民,代江北千千万万的汉人同胞,拜谢太傅!”
郗鉴也激动的站了起来,一把扶住司马珂,激声道:“老夫已老,此生已无力北伐,幸得元瑾少年有为,老夫甚感欣慰,此亦大晋之幸,千万汉人之幸也!”
拜别了太傅,司马珂登上牛车,又往乌衣巷而去。
乌衣巷,依旧安静如昔,巷子之中,笼着一股富贵风流气息。
阔别一年多,再临乌衣巷,来到王家府前,司马珂望着那朱红的大门,心头不禁一阵唏嘘。
王与马,共天下,终究已成为过去。王家虽然仍然是顶流的世家豪门,但是随着王导的故去,明显已远远不如往日。
一名侍卫快步向前,走到王家府门口,对那门房说道:“请速禀报令郎主,就道是西阳王殿下来访。”
那门房一听,不禁露出惊讶的神色,愣了一下才如梦初醒,急忙飞也似的往里面跑去。
不一会,便听得脚步声响动,随后王家的大门、仪门、二门全部大开,王悦和王恬两人,急匆匆的奔了出来。
司马珂也下了牛车,迎向两人。
王悦和王恬两人,急忙向前,深深一拜:“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实乃死罪!”
司马珂见两人这般恭谨的神情,心头一阵感慨,急忙扶起两人,笑道:“两位贤兄,不必多礼!”
王悦和王恬两人,听得司马珂依旧以“贤兄”相称,纷纷露出震惊的神色:“殿下……”
司马珂笑笑:“许久未来贵府,特意前来叨扰一杯茶汤。”
两人这才如梦初醒,急忙邀请司马珂入府。
进了大堂,王悦请司马珂坐了上首,又让婢女奉上茶汤和水果等,这才在正中的主位坐了下来,而王恬则在一旁作陪。
三人寒暄了一阵之后,王悦不知司马珂来意,便讷讷的不知说什么。
司马珂却是谈兴极浓,跟两人讨论了一番朝中趣事,渐渐的越聊越开心。两人又请教西征之事,司马珂也是如实相告,听得王悦和王恬两人不觉悠然神往。
听到精彩之处,王恬终究是好武之人,一时忘形,拍案叫绝,激声道:“王恬恨未能跟随殿下左右,不说冲锋陷阵,哪怕能为殿下鞍前马后、执鞭随镫,也心甘情愿。”
司马珂一听,大笑道:“敬豫兄既有此意,他日孤若北伐,必当请贤兄同往,一并上阵杀敌,不负男儿此生!”
王恬一听,顿时激动得不能言语,许久才道:“还望殿下勿忘今日之言,王某就算马革裹尸,也死而无憾!”
司马珂笑道:“一言为定!”
王悦终究是老成一些,听得司马珂这般说,隐隐有点感觉不对,却终究什么也没说,也随声附和。
一时间,大堂之内的气氛,变得愈发融洽起来。
三人一直聊了足足一个多时辰,司马珂这才起身告辞而去。
王悦和王恬两人恭恭敬敬的送别司马珂离去之后,回到大堂之内。
王悦眉头微微一蹙,道:“看来西阳王此番西征之后,便要北伐了,又恐诸世家极力反对,此番登门造访,便是期望王家能对其鼎力支持。”
王恬不以为然的说道:“北伐中原,乃大义之举,我等琅琊王氏,既为高门,理应鼎力支持才是,有何不可?”
王悦微微叹了口气,苦笑道:“如今西阳王之声望,如日中天,朝中大臣,自然担心其过于强横,难以制衡。如若其再北伐,必然极力反对。先君在时,我等北方侨姓高门,原本同进共退,如今若我等支持西阳王,恐怕必然被其他北面高门所诟病。”
正讨论之间,却听得一声娇脆的声音响起:“西阳王殿下,未及弱冠,便心怀大志,以解救北面千万苍生为己任,而我等南迁士族,却不思衣冠南渡之耻,反而要极力阻挡,算得甚么高门?”
两人一愣,抬头看时,却见得王曦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进来,不禁脸色一红,尴尬的笑道:“慧君何时来的?”
王曦气鼓鼓的望着王悦道:“愚妹明日欲往西阳王殿下府上一趟,特此告知兄长。”
王恬神情一愣,问道:“去找西阳王殿下做甚?”
王曦脸色一红,瞪了王恬一眼,说道:“西阳王殿下,已是愚妹的兄长,前往拜访兄长,有何不可?”
王悦急忙用眼神止住王恬,王恬见王悦这般神情,顿时恍然,便不再追问。
王曦又道:“二兄既要随西阳王殿下北伐,愚妹亦请为大将军府之幕僚。”
“甚么?”
王悦和王恬两人顿时凌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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