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花月楼中,契若金兰本就有形容女子间过线感情的意义,所以祝平娘在听见李知白用这样的词形容自己之后,愣了半晌。
知足了。
被这样形容,又怎么会不知足。
祝平娘想着方才李知白给她点妆时候,那青丝时不时在眼前、鼻尖拂动的感受。
阿白真的有一头漂亮至极的头发,也极是好闻,那是一股子似桂似兰的气味。
在姑娘家眼里,兰花的香气有着十分特殊的意义。
形容男女夫妻之间感情的有结发,那女子间的,便是金兰。
虽然大多数人对于金兰的认知就是友情深厚,义结金兰。
可,契若金石,其嗅如兰,本就指的是两人相交契合啊。
对于姑娘家而言,她们没有正统夫妻这样的关系,可又不甘以对食相称。
于是,金兰就是很好的词。
不仅是女子过线关系的遮羞布,更是她们对于想要被尘世之人认可的希冀。
所以不能算是李知白用错了词儿,毕竟她的阿白总是在院子里宅着,不懂女子之间的俚语是很正常的事情,而祝平娘虽然不会因为李知白用错的词就天真的意味李知白对她也有出格的念想。
但是,这不妨碍她高兴一会儿嘛。
就算是误会,她也会很高兴。
“总归是个好兆头。”祝平娘看着屏风的方向,喃喃自语:“希望以后能有机会让阿白在知晓意义的情况下说一句,与我契若金兰。”
“嗯?”李知白的声音自屏风后传出来:“桐君,你说什么?”
“没事。”祝平娘清了清嗓子,期待的看着前方,而随着换好衣裙的李知白走出来,祝平娘双眼一亮。
只见走出来的李知白有些不适的轻轻整理自己的腰身。
长裙通体黑色调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浅色的宽腰带勒紧细腰,显出了身段窈窕,青丝扎成干练的马尾,确实没有辜负这头漂亮的出奇的头发。
“有些不甚舒服。”李知白松了松腰间的系带,总觉得太紧了。
“是你以往穿的衣裳太宽松,习惯就好了。”祝平娘眼睛闪闪发光。
“有吗”李知白想了想,微微转了一圈,随着那柔顺的长裙微微旋晃:“桐君,这衣裙,是不是有些显身子了。”
“暗色调的,不碍事,阿白你自己照镜子也看过了。”祝平娘摆摆手:“穿这样的衣裳去见长安,一点问题都没有。”
李知白蹙眉,三息后缓缓松了一口气。
的确是这样。
相比之前那身艳丽的长裙,这身黑色的长裙虽然也有些显身材,可总归是通体透着肃穆的气息,是能穿到正经场合的。
“那我就穿这一身去吧。”李知白微微提起裙角。
“等等,我倒是觉得有些不太合适。”祝平娘反而皱眉,围着李知白转了三圈,提议道:“阿白,你是去吃家宴,不是去训人、找麻烦的穿这个样子,一会儿坏了和谐的气氛怎么办?”
她觉得还是应当贴地气点。
李知白听出了祝平娘的画外音,问:“我这样很骇人吗?”
“有点。”祝平娘使劲点头:“感觉,随时要掏出戒尺给人一下。”
“那我若是不带着它,能不能好一些。”李知白从腰间取出一把戒尺放在桌上。
祝平娘愣了一下。
“你从哪儿抽出来的戒不对,去吃晚宴,你带着这玩意做什么?”祝平娘睁大了眼睛。
“我怎么说也是长安的先生。”李知白手指轻微掠过戒尺上的花纹:“先生去见学生,少了戒尺怎么行。”
“真是拿你没办法。”祝平娘叹气,旋即牵住李知白的手:“平日里怎么样我不管,可今儿到了我的地方,就得听我的这一身黑不甚好看,阿白,你总要给我那些女儿留个好接触的印象吧。”
她可不想自己那些女儿们以后一想起李知白,第一印象就是一个正经过头、严肃、没情趣的女人。
“你想怎么样。”李知白问。
“我想想”祝平娘仔细思考。
让李知白穿的清凉、艳丽些是不可能的,而以李知白的性子,给她配首饰、带个耳坠、步摇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只能从外装上下功夫了吗。
祝平娘走过去,挑选了一件轻薄的外衣后走过来:“阿白,你穿上这个试试。”
?李知白接过衣裳,问道:“这是穿在外头的?”
她现在这一身是纯黑的连衣裙,祝平娘的意思是让她再穿个外衣。
“嗯,试试嘛。”祝平娘笑着。
“好吧。”李知白点头。
其实平日里她是不会在裙装外再穿一个小裳的,这是因为她身材的缘故,本就好的身材如果在特意穿一个小衣在外面,就会自然而然的与裙裳产生突兀的感觉,会让人不自觉的将目光更多集中在她的上半身。
叹气。
如果不是因为崇尚自然,李知白倒是真的有几分想要使用束胸了。
身材太好,也是一个麻烦。
待李知白穿好小衣,祝平娘围着李知白转圈,口中啧啧的响。
“桐君,礼仪。”李知白无奈叹气。
作为一个淑女,口中怎么能发出这般无礼的声音。
“没事”祝平娘摇头:“还真的听合适的,有这个衣裳在,将阿白你身上那些骇人的东西冲散了许多,穿这一身去,至少想去参加宴会的了。”
披罗居那帮妮子做的衣裳着实有几分意思。
且看李知白此时的上衣,暗色长线绣了绽放的红梅,繁复层叠,开得热烈,搭配李知白近乎完美的身材,一股成熟女人的风韵扑面而来,关键是这样的小衬衣与她那本来漆黑的长裙极为搭配。
此时李知白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极为成熟、知性且在生活中不乏闲趣的女子。
“太合适了。”祝平娘忍不住说道:“就这样吧。”
“随你高兴吧。”李知白对着镜子看了看,倒是没有觉得有怎么样的好。
她看着衣裳上心口处绣的些许红梅,嘴角勾起了一些。
“笑笑什么呢,本就是挺好看的。”祝平娘似是有些心虚的转到李知白的身后,轻轻拉扯出她陷入衣领的头发。
“阿白,我我也去换衣裳,你等我一会儿。”祝平娘说着,抱起一堆一幅就冲进了屏风后,没有给李知白询问的机会。
“这丫头罢了。”李知白笑了笑,在桌前坐下。
她又不傻,自是能隐隐从祝平娘的态度上察觉到自己关于“金兰”之词上似乎出了什么岔子。
不过,她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毕竟无论桐君怎么去想、会怎么想,她的意思都会毫无保留的传达过去。
两个人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义结金兰,也不需要这般去做。
李知白衣袖滑落露出白皙的手腕。
她侧着头,听着屏风后衣裳的窸窣,目光在自己袖口、心口处那些梅花绣纹上掠过。
那丫头还有着这般小心思呢。
让她将梅花穿在身上吗。
李知白眉眼含着些许的笑意。
不知道,是因为桐君知道她喜欢梅花才挑选这样的衣裳,还是说桐君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她在自己心里其实是梅花这件事。
该是后者吧。
毕竟,桐君在她的面前,着实是藏不住事情的姑娘。
方才离去前那个心虚的眼神,就差将她那点小心思都写在脸上了,真是不知道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让自己将梅花穿在身上?
李知白心想自己又不会恼怒,不过是让自己穿个外衣,自己还能拿戒尺去打她的手心不成。
屏风内,祝平娘在换衣裙。
屏风外,李知白撑着一侧的脸,注视着屏风后的花纹。
其实她此时也有几分不真实的恍忽感,因为祝平娘真的变了太多,简单接触后,她就可以感觉到祝平娘身上那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许是身为祝桐君之时,她压抑的太狠了。
所以一旦变成祝平娘,那些压抑的东西就大幅度的反弹,反而早就了她如今这样的性子不过也没有什么不好。
李知白一直认为,压抑心中的欲望是远不如直面内心的,至于说直面内心之后是克服还是沉沦,那都看个人的选择。
但是话说回来,直面内心,也不是说让桐君对着她释放啊。
李知白想着祝平娘给她整理头发时候自眼角泄露出的丝丝情感,无奈扶额。
任她怎么想在这次下来之前,也想不清楚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纵观两个人认识后的一切过程、细节,也发现不了、不知道祝平娘是从什么时候还是喜欢她的。
完全没有理由啊。
李知白转头看了镜子一眼。
自己的这样的女人,除了在武力上勉强值得说道,还有任何的优点吗?
李知白认为没了。
一个毫无情趣、不会看颜色、直来直去的女人,怎么看都不值得桐君去喜欢吧。
就算她真的很能打,可能打无论是在以前的合欢宗还是现在的暮雨峰都是最可有可无的东西,更不要说身处暮雨峰,李知白多少也见识了太多优秀的女子。
比起那些精通于女子六艺,性格温婉的姑娘们,名叫李知白的假道姑,当真是极为普通。
所以。
李知白轻轻撩起耳边的青丝。
她在听见桐君说喜欢她时,除了对于祝平娘在温梨面前发癫的恼怒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
这种欣喜藏得很深,李知白也是方才在换衣裳时,听着屏风外祝平娘掩饰不住加速的心跳时,才意识到这件事。
她是高兴的。
作为一个自认为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姐姐,被妹妹憧憬和喜欢时,除了对于妹妹不懂事的无奈,更多的被认可的欢喜。
而这份欢喜的程度还取决于她有多么在意、喜欢桐君。
她对祝桐君越是在意,这份欢喜就越是令人心旷神怡。
那么名叫李知白的女人,在意祝桐君吗。
“”李知白垂下手臂,瞧着那绽放的红梅,微微摇头。
曾经,认为只需要紧守自己脚下的方寸之地,安安静静的呆在一个地方就好的李知白。
曾经,找不到活力,对万事万物的认知都更加趋近于“自然”,而逐渐失去自我的李知白。
曾经,决定整个余生都生活在道观中的李知白。
她的目光是 沉稳、阴暗的。
直到她的世界中出现了一个看起来正经沉默,实际上却是一个不善言辞的骄傲小姑娘,那小姑娘牵着她的袖子将她拽出了道观,离开了镇子,直到去往剑堂,过上了轻松写意的生活。
如今,名为李知白的女人,眼中的世界总归是有色彩的了。
是啊。
感情总是需要反馈的。
祝平娘如今有多喜欢她,有多认为李知白在感情上的付出比不上她就意味着,李知白有多么喜欢她。
祝平娘作为一个聪颖的姑娘,只要看她有多么喜欢李知白,就能反推出来李知白对她有多么在意了。
她是怎么看桐君的呢。
李知白拿起桌上的戒尺,在手上细细把玩。
她喜欢自然。
她喜欢是清晨微冽的凉风,是傍晚一抹夕阳的残红,是午后梧桐树下斑驳的影,是夜半恒星天上眨着眼的星。
她喜欢的是春天细的雨,是夏天切的果,是秋天开的花,是冬天窗灵上朦朦胧胧的水汽。
这些都是李知白所喜欢的、所追求的道法自然。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仅仅是自然,只是自然已经无法让她觉得高兴,值得去追求了。
李知白开始更加在意,那些自然之内,陪在她身边的姑娘的影子。
无论是清晨、是傍晚、是午后还是夜半,总是桐君的影子让人安心。
无论是春日、夏风、秋月还是冬雪,若是少了桐君在一旁与她少言少语的说说话所谓的道法自然,也不过如此。
这就是名叫李知白的姑娘对祝桐君的喜欢。
“总是让人喜欢的妮子。”李知白温婉的笑着。
她的美好,似乎若是少了某个姑娘,便称不上是美好了。
就在此时。
“阿白,你看看我这身裙子可还行?”
一个满身风尘气息、打扮妖艳的女人走出了屏风。
祝平娘急不可耐的询问,让李知白深深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扭着腰露着腿的女人。
瞬间,李知白脑海中充满色彩的回忆炸裂,只留下僵硬的笑容。
眼前这个没品的女妖精是谁?
她的美好她的桐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