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你早已不是我的学生。”
如今,徐长安才是她的学生。
也只有徐长安。
李知白没有给温梨一丝一毫的希望,如同说着最理所当然的事情。
“……啧。”
房间中,祝平娘只作了半面妆,她听着外面李知白的声音,说不出话。
能用这样温柔的声音说出这般残忍的言语,也是她的阿白的性格。
离了剑堂,就绝对不可能是阿白的学生。
谁让如今温梨有师父呢?
阿白一个没有任何名分的人,没有道理也没有资格插手温梨的修行,她若是真认了,那至温梨的师父如何地?
可祝平娘还是觉得李知白有些过于认死理了。
承认一下,让孩子开心开心不好吗。
又或者。
祝平娘眨眨眼,觉得李知白可能只是觉得再添一个温梨……很麻烦。
她最爱偷懒,难得下来一次,该是不想做正事的。
“只有师弟吗……也对。”
温梨似乎已经想到了这个答桉,她缓缓的叹了一口气:
“师弟的确是很厉害的,他比我更有资格做您的学生。”
“你说什么呢。”
李知白摆摆手:“长安啊,他可是笨拙的很,哪里有你好教?”
“师弟可不是笨拙的人。”温梨下意识说道。
“他若是不笨,不至于练气练了快两年才开源。”李知白微不可查的勾起嘴角:“剑道上也差得很,虽说能习得你的半分剑意,可……他当初光是扎马步都练了快半年。”
李知白的语气中充满了怀念。
温梨没有话说了,因为徐长安在练气之前的表现的确不怎么样。
毕竟如果师弟真的如她所想的那般完美,也不至于要她操心什么开源丹。
“不过,长安有一个不错的地方,我很喜欢。”李知白嘴角的笑容愈发明显。
“是什么?”温梨有些想要知道先生的看法,若是能与自己共鸣就更好了。
李知白拿起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后说道:“他是个专情的人,在暮雨峰这个地儿……实属不易。”
云妹妹有这么一个夫君,纵然是李知白都很为云浅高兴。
“专情……嗯。”温梨也这样认为。
哪怕是门后的祝平娘也跟着点头,她可是才看到过徐长安对‘纳妾纳色’的不屑。
“然后就是,他是个孝顺的孩子。”李知白放下茶杯,想起了徐长安给她奉茶的时日。
长安的茶艺比之暮雨峰的女子们差了许多,可对于李知白而言,徐长安奉的茶有着特殊的意义。
比起温梨,徐长安更像是她自家的晚辈。
当时长安在整个朝云宗上唯一的后台就是她这个先生,所以李知白能够很清楚的感知到徐长安对她的那份憧憬、尊崇、依赖和信任。
作为一个年龄不知几何,单身至今且从未有过孩子的女人,女人天生的母性也是需要宣泄的。
徐长安很合格,因为他一直在给李知白添麻烦。
修行上有困难找她解惑。
缺一把趁手的兵器,也来向她讨要。
自己妻子没法修炼,也来找她帮着解决问题。
就如同一个贪得无厌的人,徐长安真的就好像‘虱子多了不怕痒’,无论是遇到了什么困难都来找她商议、向她求助,似乎完全不在意欠了她多少人情。
李知白很……
喜欢这样。
她十分乐意见到徐长安给她“添麻烦”。
如今的徐长安尚且是一只雏鸟,他没有任何可以回报自己的地方,但是作为长辈嘛……看着晚辈将自己的好心一点一点的记在心里、看着他想要回报却无门,那种细微的萤火般的感动——
对于李知白而言,真是极为动人的东西。
她本就是这样没有出息的女人。
温梨:“……”
这次她没有搭话。
以温梨的视角,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李知白所感慨的“孝顺”产生一丝一毫的共鸣。
包括祝平娘也眼角微微抽了两下,手上描眉的笔都抖了抖,然后她只能将妆容擦去。
什么孝顺?
别开玩笑了。
她的阿白还年轻呢,怎么就一幅老婆婆一样开始念叨晚辈是否孝顺了?
再说,祝平娘怎么没有看出来徐长安哪里孝顺?
自己难道就不是长安的长辈了?
再看看他是怎么做的。
不是在自己面前秀恩爱,就是一个劲的避嫌,甚至……甚至还破了自己的身子。
某种意义上,祝平娘的琉璃法身可比身子重要多了,结果就这么让徐长安一下给戳没了。
更不要说,李知白方才被淋了一身雨水吧,那雨水也和他有关系。
孝顺……
她才不这样觉得。
祝平娘眸子闪烁,不敢去看镜子里的自己。
又开始自己骗自己了啊。
她没有将长安当成晚辈看,毕竟她要是真的和阿白一样问心无愧,当然会认为徐长安孝顺、尊师重道。
关键是,她才对那孩子心动。
这时候承认自己是长安的长辈,那就真的是老牛惦记着嫩草。
祝平娘可不想卑微到尘埃里,被阿白用嫌弃、如同看着肮脏虫子一样的眼神看着。
绝对不能让阿白知道自己对长安心动了。
绝对不能。
李知白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里屋。
从方才开始,她感觉到桐君身上的气息似乎不太稳定。
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吗?
想着刚才开门时候一瞬间看到祝平娘那破碎的金身,李知白微微蹙眉。
她下来之前,完全没有想到桐君的琉璃法神居然破了,而且……破的那样干净,甚至到了需要重新修炼的地步。
要知道,哪怕是当年闯魔教圣山桐君都是凭着琉璃身威能。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受到祝平娘受多重的伤,正常情况下,琉璃身碎的干净,她的肉身也应当湮灭了才对?
难道是……和先前出现的掌门有关?
李知白微微摇头。
想着方才桐君俏脸通红的模样,估计没什么大事。
不行的话,自己给她练一颗三清丹,将其重塑就是了。
一会儿问问吧。
“李师。”
温梨的声音让李知白从思考中脱离出来,她歉意的对上了温梨的视线。
与晚辈聊天中走神,自己很失礼。
方才是在说什么呢……
哦,长安。
李知白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说道:“阿梨,长安的厨艺是很好的,今儿的宴,你也留下来尝尝吧。”
李知白看起来是推荐,可是语气中依然带上了不许拒绝的味道。
温梨想起了什么。
师弟的厨艺吗?
她没有少听云师妹与她夸赞过,虽然称不上是炫耀,可……她的确是很想要尝尝的今日的宴云师妹在,先生也在,可以说是家宴了。
于是,她不需要避嫌。
是难得的机会。
温梨完全不矫情,答应了李知白的邀请:“好。”
祝平娘:“???”
不对吧。
这不是长安给自己准备的晚食吗?怎么阿白好像变成主人了,这就开始邀请了?
温梨也是,自己分明已经邀请过她,温梨还答应了,自己还特意去让长安多做了温梨的那一份……温梨倒好,都不解释一句,好像变成了阿白邀请她,她才愿意来一样。
祝平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自己今儿已经很倒霉了,还要被坏女人欺负。
但是……
她有些安心。
李知白虽然擅自做主,可之前没有因为她样貌性子的改变而疏远……总归是好事。
可还有一个问题。
长安还不知道阿白来了啊,如今晚食应当也备好了,肯定没有准备阿白的份。
到时候,阿白吃什么,她就没有想过吗。
祝平娘心道她可不会将自己的这份让给李知白,毕竟李知白都吃过徐长安的菜了,她还是第一次。
“算了。”
让陆丫头少吃点好了,反正她也不饿。
祝平娘眨眨眼。
自己真是个坏女人啊。
果然,她的女儿不孝顺甚至想要以下克上,都是最正常的事情。
李知白难得开始期待晚食。
怎么说呢。
长安的厨艺很精致,很有家常的味道,也极符合她的口味。
那晚的家宴给她留下的印象很是很深的。
要说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李知白眼睫颤了几下。
还真有。
饭桌上云浅和徐长安旁若无人的“秀恩爱”,又是依偎、又是喂食、又是剥虾什么的,给她这个单身的老女人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虽然也知道这是因为长安将自己当成真正的长辈看,但只有在这时候,她也有些希望徐长安能够避嫌、克制一点。
但是,说不得他已经是克制了呢。
李知白想起了她曾经在云浅房间外所看到的剪影——那时候,云浅站在榻上,踩着徐长安的脑袋……
如果徐长安解释一句那是云姑娘在给他踩背,想来李知白是不会相信的。
毕竟,踩背哪有往头上踩的?
李知白还记得,当时那床板都塌了。
只能说……小夫妻真会玩。
相比在闺中踩着脑袋,区区饭桌上的喂食,的确算不得什么吧。
“真看不懂现在的少年人。”李知白叹气。
“李师?”温梨不明白。
“没什么……”
李知白自然不会将自己看到的到处乱说,她只是惊诧长安平日里稳重的很,可在房间内……
罢了,她又没有嫁过人,对于闺中趣事情完全不了解,也不感兴趣。
云妹妹喜欢就好。
等等。
李知白柳眉微微蹙起,她忽然觉得……事情也许不会这样的简单。
今日的宴这么多人,当着温梨和祝平娘还有桐君那些女儿的面,云妹妹和长安……应当不至于在用餐时候再那般亲密了?
李知白:“……”
沉默了一会儿,她绣鞋轻轻垫了两下。
果然,完全无法放心……罢了,到时候再提醒长安一下,莫要做的太过分,毕竟还有外人呢。
目光在温梨身上掠过,感受到了她的心动,李知白一手端着茶杯,随意的说道。
“长安的手艺让人很新鲜,许多手法是我都没有见过的。”
李知白为温梨的好奇添砖加瓦。
“阿梨,我记得你喜欢吃蛋……类?”
“嗯。”温梨应声。
但是仔细看,温梨眼里其实是有几分无奈。
喜欢吃鸡蛋、鸟蛋什么的……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她也不是喜欢,纯粹是当时还需要吃饭的时候,这些东西吃起来比较方便,只要煮熟了就可以直接吃。
根本就不是什么喜欢。
自从辟谷之后,除非师父要求,她不会在意饭菜。
这一点温梨就没有受到李知白的影响,李知白一日三餐都会准时,偶尔还会吃个茶、泡个澡,甚至会亲手洗衣服。
温梨却从不会做这种事情,在她眼里……这是浪费宝贵的时间。
但是先生都说她喜欢了,那也没错。
如果是先生当年给她煮的早餐,当然是极为喜欢的。
但是。
温梨深吸一口气。
不能这样的。
虽然她很喜欢先生这种若无其事和自己聊着日常的感觉——很喜欢很喜欢。
可温梨想要的不是这些,难得能与先生见面,她应该更好的利用这些时间,而不是在这儿听先生夸赞在她心里已经近乎于完美的师弟。
这是浪费来之不易的机会。
“李师,您有时间吗。”
温梨站起身,恭恭敬敬对着李知白行了一礼。
李知白看着这熟悉的姿势,脑袋微微一疼。
“阿梨,是想要我考校你?”
“嗯。”
温梨认真的说道:“与以往一样。”
她想要让先生看一下自己的长进,以及有一些修行上的疑惑,想要询问她。
“你该是知道,离了剑堂,你就不是我的学生了。”
她干净了当拒绝了温梨。
“阿梨,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李知白手指轻轻拂过杯沿:“这是现在我能教你的,也是唯一能教的。”
在李知白心里,如今还需要她帮助的,只有喜欢给她添麻烦的少年。
至于温梨。
这丫头的道是清晰的,自己还是不要误人子弟了。
温梨望着重新开始倒茶的先生。
看着先生的一袭红裙。
想着先生对着自己那彷佛看着外人一般的温和笑容。
彷佛能够在先生眼中看到师弟的影子——也只有师弟的影子。
温梨手指轻轻攥在一起。
她应当嫉妒吗?
嫉妒——
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