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温梨而言,她从未有忌惮过自己的天赋。
正常情况下,哪怕最近的进展真的快到让她自己都无比惊诧,却也不是什么需要在意的事情。
所有的境界突破,哪怕速度快到让她匪夷所思……却也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因为速度过快而境界不稳的情况。
是她的,就是她的。
能够掌握,就绝对不会出现什么心魔。
温梨其实并不需要所谓他山之石,作为如今破损剑道的先驱者,她甚至完全没有必要去借鉴所谓的三千大道,因为只要她走出来的路,就一定是正确的。
但即便是这样,温梨在发现自己在剑意上的领悟速度有些控制不住的时候,却还是生生将其止住,准备先缓一缓。
于是温梨将自己暂时放弃剑道进展的说法和祝平娘说了。
听了温梨解释的祝平娘半晌没有回过神。
祝平娘:“……”
也许是她选择开宴的时机真的不太好。
船舫轻轻晃动,窗外阴云密布,从空中落下淅淅沥沥的雨滴击打在窗棂之上,发出持续不规则的轻微声音。
祝平娘很喜欢雨天。
这意味着她可以看见暮雨峰的姑娘们在山上‘沐雨疯’。
可以心安理得的宅在阿白那儿一整天。
可当遍布乌云的天空凭空炸出一道惊雷,看着豆粒大的水滴从天而降,先是淅淅沥沥,但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就变为了暴风骤雨……
祝平娘想着近期发生的事情,整个人都不好了。
果然,如话本中的那样,只要下雨就是诸事不顺!
她吃了阿白和云浅的醋——好,云浅是一个好姑娘,自己没有吃醋的理由,她认了。
被徐长安破了琉璃法身——好,徐长安极有可能是仙人转世,区区琉璃法身,被他一剑破去自己多年的苦修,算不得什么事情,她也认了。
察觉到自己对徐长安这个晚辈抱有些许不轨的心思,这是自己的心思不纯净,她同样认了。
甚至掌门转变极大要放弃道韵……尽管心中对于魔门和朝云的未来形势有着淡淡的担忧和不安,但是她选择相信掌门,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后也认了。
但是!
听着温梨一本正经、理所当然的话,祝平娘觉得自己压抑在心里的火山彻底炸开。
她腾的一下站起身,冲到温梨面前,双手就要去撕温梨的脸。
“你这死丫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气死我了!你气死我算了……”
温梨轻松招架着手舞足蹈的祝平娘,面露不解。
“你这妮子……在说什么胡话呢,什么叫因为进展太快所以想要缓一缓,这是人能够说出口的话?!”
祝平娘放弃去撕扯温梨的脸,转而抓住她的手腕,使劲用力:
“你知道姐姐我当年为了修行,为了能够赶上阿白,都付出过多少吗!你这儿倒好……”
祝平娘完全不能理解温梨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想法。
“气死姐姐算了,白天被长安和云妹妹秀恩爱,吃了一肚子火,如今还要到你这被你秀天赋……”
祝平娘掐着温梨的手腕:
“真当姐姐是泥捏的?有这么好的天赋你偷着乐就好,说什么鬼话呢。”
温梨:“……”
她看着恼怒的祝平娘,眉眼中出现了些许无奈。
行吧。
她现在算是知晓,如今自己这个师伯已经彻底和之前那个桐君仙子没有关系了。
这种小女儿家的发脾气,在师妹身上她见的太多。
于是温梨眼神柔和,抵抗的力气收起了许多,任由祝平娘发泄了不满后,才缓缓说道:“师伯,您冷静些。”
“我冷静着呢。”祝平娘啐了一声,俏脸微红。
作为长辈,被小辈包容什么的,即使是她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大抵是长辈见到小辈辜负天赋而气恼。”祝平娘冷静了一些,撇嘴:“还有一些长辈对小辈完全上不了台面的、可以称之为丑陋的嫉妒。”
“嫉妒……”温梨看着祝平娘。
“瞧什么,嫉妒你呢。”祝平娘语气低沉了许多。
“若是姐姐我当年有你这样的天赋,也不至于一直追不上阿白。”
“李师不是会在意这些的人。”温梨摇摇头。
“我当然知道阿白不是这样的人。”祝平娘下意识反驳了一句,哼了一声:“可…知晓她所憧憬的是掌门那样的人,纵然是姐姐我……难免会觉得无力。”
李知白不在意差距,但是祝平娘在意啊。
有石青君这个让李知白尊敬和憧憬的人在,祝平娘总有一种如果她的实力无法超过李知白,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她更进一步的感觉。
“罢了,姐姐我的事儿,和你说做什么……你师父某种意义上可是姐姐的情敌,她自打被男人伤了心后,没少找机会接近我的阿白。”
祝平娘啐了声,然后深吸一口气。
“所以呢,阿梨,你为什么要暂且放弃学剑?”
祝平娘盯着温梨,
“如果你也说出,因为修为进展太快会无法掌握,根基不稳这样没出息、没自信的话……姐姐会对你很失望。”
“……”温梨微微愣了下,她大概没想到祝平娘会这样的生气。
其实。
只要不是依靠外物强行提升,那任何的提升都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哪怕一夜连晋升数个境界,那也是自己厚积而厚发。
所以,如果温梨觉得她进展太快而根基不稳,祝平娘真的会很气恼。
恼温梨的不自信,恼温梨辜负她自己努力。
“好在,姐姐知晓你的性子,应当不至于这样没出息。”祝平娘摇摇头:“原因呢?”
温梨想了想,说道:“师伯,我最近走的太远了,便需要回头看看,仔细整理一下来时的路,便于理解。”
“你说在剑道上的进展?”
“嗯。”
“所以姐姐我才说奇怪,你只需要向前看就是了,来时路有什么好需要整理的……难不成你自己走过的路,自己还看不清楚,还需要沉淀才能理解吗?”祝平娘匪夷所思。
“有些事情我自己清楚没有任何意义,要让师妹们也能明白。若是进展的太快,并非是好事。”温梨摇摇头,在祝平娘发怔的目光中,轻声说道:
“我是她们的师姐。”
“师姐……”祝平娘眨眨眼,然后眼睛睁大了许多。
半晌后,祝平娘才明白了什么。
无奈的说道:“怎么,你觉得你为了她们而停下来,她们会高兴吗?那些丫头若是知道自己拖了你的后腿,怕不是退宗的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可我总归是她们的师姐。”温梨看着窗外的雨水。
作为没什么作用、只会修炼的人,若是能照亮师妹们的道路,对她而言便是最好的、是前往“长安”路途上重要的一步。
“你这一声大师姐……也不是白受的。”祝平娘无话可说。
“师妹们……”温梨想起了她们肩头绣着的一朵朵白色梨花,也轻轻叹息:“总归是我的错。”
因为她的存在,许多憧憬她的姑娘开始学剑。
在暮雨峰上,太多的师妹因为她的缘故而走上了剑道这个传承断绝,看不到光明未来的路。
温梨不好说这是不是正确的事情,可既然师妹们受到了她的影响,那……作为师姐,就要为她们负责。
“师伯觉得我不该停下来,仔细沉淀一下来时的路?”温梨问。
“姐姐我不知该说什么,你的决定呢。”祝平娘看着她。
“嗯,我的决定就是先停下来。”
祝平娘如今已经彻底不知该说什么了。
——温梨停下修行是为了那些憧憬她,跟着她学剑的师妹们。
如果徐长安知道了,估计立刻就能明白温梨的想法。
就如同一个学霸,有些题目对于温梨而言是一眼就能得出答案的,都不需要任何的思考。
可是除了她之外的所有姑娘,都做不出这道题,甚至连题目都读不懂……
于是温梨需要停下脚步,好好思考一下,如何用最简单的语言、最浅显的方式让师妹们明白,她是怎么做出这道题的。
她的目的是引导师妹们跟上自己的脚步,哪怕只有一点点,却也希望她们能跟得上。
在这种情况下,温梨自然不能在继续往前走了。
以她如今在剑意上那种诡异的行进速度,若是再修行一些时日,只怕她有心给师妹们讲解,她们也完全听不明白……这就是眼界的差距。
祝平娘:“……”
她能够理解的温梨的想法,却也极为无奈。
温梨不是一个合格的教学先生,她不知该怎么将自己的领悟很好的用言语表达出来,所以……她最常用的是笨方法。
如同教徐长安那样。
以展现剑意来教导师妹们的修行,这是温梨经常在做的事情。
而如今温梨知道自己已经到了一个阈值,如果更进一步,那么她的剑意将会变成除了她之外再没有人能够理解的存在。
先行甚多,温梨不会觉得苦恼,因为她可以做一盏明灯。
可如果先行甚多甚多甚多甚多甚多……温梨就要开始苦恼了。
“……我现在该说什么呢。”祝平娘轻轻揉着眉心。
为了师妹们而故意放缓自己修行的节奏——
站在温梨的角度上,祝平娘认为自己应该劝阻她不要做这种傻事,但是……站在暮雨峰的角度上,温梨便是最让人满意的大师姐。
“阿梨。”祝平娘捂着脸。
“嗯?”
“我现在知道,丫头们为什么这样疯狂的喜欢你了。”
“喜欢……我?”温梨眨了眨眼:“有吗?”
“有。”
祝平娘很认真的点头:“如果那些丫头知道你刻意停下来为她们解析对你而言完全不需要去理解的东西……她们该是想死的心都有。”
“所以,我不能让师妹们知道这件事?”
“你说呢。”
如果让她们知道最爱的师姐为了自己而停下脚步……
“阿梨。”
“您说。”
“你可要想清楚了,姐姐虽然不清楚你如今所谓的进展快有多快……可既然你都为之苦恼,一定是了不得的机缘。”
祝平娘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若是你为了一群丫头们停下脚步,错失良机……我接受不了。”
此时祝平娘眉眼间出现了几分让温梨无比熟悉的、属于‘祝桐君’的神采。
“若是让我说,你只要走好你的道就是,不要分心去管她们。”
祝平娘呼出一口清气:“只有这件事,希望你能听话。”
祝平娘完全不希望温梨这样做,甚至极为抗拒。
“不要总想着那些丫头,我不希望你为了她们而牺牲自己,这是极为错误的事情。”祝平娘认真的说道。
“牺牲?”温梨听着祝平娘的话,眼里起了几份连漪,她摇摇头:“不过是停下来等一等,还谈不上是什么牺牲……您也说了,我的时间还长,便不急这一会。”
“可是,并非什么时候都有这样的机缘……”祝平娘下意识说道:“你得把握住……”
“是我的,总归是我的。”温梨看着她。
祝平娘在此时发现了她和温梨想法本质上的不同。
温梨完全没将这段飞速提升期当成是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一般人梦寐以求的顿悟、机缘,她完全没有放在眼里。
就好像……对于温梨来说,只要她想,随时可以往前走。
那么用自己的些许时间换取师妹们的提升,在温梨眼里是最划算不过的事情。
想到这里,祝平娘只觉得头脑一阵隐痛。
“死丫头,你是不是太自信了?”
“这种机缘也不放在眼里,真以为你是天道的亲女儿啊,还能让它停下来等等你?”
“师伯。”
“我没见过我的父母,可天道的女儿,该不会是半妖吧。”
“抱歉,姐姐是想劝你的……你明白就好。”
祝平娘说着道歉的话,忽然想起了什么。
“等等,不见得只是为了等等丫头们吧,你这刻意的只提师妹,不提长安……呵呵。”
差点忘了,徐长安也是学剑的。
说着,她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着温梨,似是一只母狐狸。
三月,初春。
内容。血色的雨水,带着悲凉,落下凡尘。
大地朦胧,有一座废墟的城池,在昏红的血雨里沉默,毫无生气。
城内断壁残垣,万物枯败,随处可见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体、碎肉,仿佛破碎的秋叶,无声凋零。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头,如今一片萧瑟。
曾经人来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无喧闹。
只剩下与碎肉、尘土、纸张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触目惊心。
不远,一辆残缺的马车,深陷在泥泞中,满是哀落,唯有车辕上一个被遗弃的兔子玩偶,挂在上面,随风飘摇。
白色的绒毛早已浸成了湿红,充满了阴森诡异。
浑浊的双瞳,似乎残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着前方斑驳的石块。
那里,趴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衣着残破,满是污垢,腰部绑着一个破损的皮袋。
少年眯着眼睛,一动不动,刺骨的寒从四方透过他破旧的外衣,袭遍全身,渐渐带走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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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他目光望去,距离他七八丈远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秃鹫,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时而机警的观察四周。
似乎在这危险的废墟中,半点风吹草动,它就会瞬间腾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