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杨、王服真的很累,尤其是张杨。
年逾不惑,又有多年没有如此高强度的作战。连续奔驰近两百里,对他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他现在只想躺平。
可是千户侯的爵位在望,再加上天子的亲切垂询,他又难抑心中兴奋,不愿意王服独擅其美,只能打起精神,向天子复述追击的过程。
其实追击的过程并不复杂,也谈不上惊心动魄,更多的是意志上的较量。
追出十几里地后,落身边就没几个人了。
张杨、王服有明显的兵力优势,唯一的问题就是速度。
落的坐骑很神骏,身高腿长,而且耐力极好。张杨、王服几次尝试不惜马力的加速,都没能如愿,最后只得耐着性子追赶。
“陛下,臣将那匹战马带回来了。虽说伤了些元气,但好好照料,依旧是一匹千里宝马。”王服献宝似的说道。
张杨垂下了眼皮,没吭声。
王服趁着他砍杀落的时候夺马,双方险些打起来。现在想想,真是没必要。
再好的千里马,也比不上千户侯。
刘协看得分明,面带微笑。“既然落有千里马,你们又是怎么追上的?”
“落没有备用战马。”王服咂了咂嘴。“哪怕是千里马,驮着一个壮汉连续奔驰,也总有力竭的时候。落虽然不高,却很壮,得有四百斤吧?”
张杨表示同意。“算上武器和衣服,纵差也不离了。也就是那匹马,换一匹普通战马,三十里就跑不动了。我见过那么多好马,也就是吕布那匹赤兔堪与相比。”
刘协回忆了一下。他曾与落见过一面,只是隔得太远,光线又不好,还真没看出落的坐骑是什么样的好马。清晨时战场一片混乱,也没注意。
看来倒是个疏漏,要不是千户侯的悬赏,或许落就跑了。
去卑等人就只追了三十多里就回来了。
“看来还真是你的运气啊。”刘协说道:“骁骑将军,你的家乡是云中吧?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你希望封在哪里?”
张杨大喜,连忙离席拜谢。“臣谢陛下,能在云中郡就行。”
刘协想了想,说道:“那就沙陵吧。朕很喜欢这片湖。将来巡边,途经此处,就到你的食邑垂钓,欣赏湖景。”
张杨喜出望外,跪倒在地,用力叩头。
“谢陛下。”他更咽着。“臣结发从军,征战二十载,一事无成。不意今日附陛下骥尾,一举成功。臣愿以此身,及子子孙孙,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刘协伸手,将张杨扶了起来。“君侯请起。你愿为大汉效力,朕求之不得。不如现在就将你的心得传授说与朕听,也好解朕疑惑。越骑校尉与你同时追击,为何就是追不上你。”
王服在一旁嫉妒得红了眼。
张杨一战封侯,而且封了县侯,这运气也太好了。
就爵级而言,县侯已经是侯爵的最高等级了。一般人开始封侯都是亭侯、乡侯,能晋升到县侯的屈指可数。
即使落是匈奴右部单于,他的首级也不值一个县侯,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
只差几百步啊,如果一开始不是安排三百人,而是像张杨一样安排两百人追击,或许这个机会就是自己的了。
王服懊丧不已。
张杨抬起手臂,用袖子抹去眼泪,平复了一下心情。“其实,这一战的首功是陛下。若非陛下有必胜之心,又赏赐酒肉,鼓舞士气,臣也未必能追上落。”
张杨详细分析了双方的部署,包括王服在细节上的不足。
刘协听得认真,王服听得更认真。
归根结底,张杨能追上落,砍下落的首级,取得完胜,可以总结为准备充足四个字。
从身体到心理,从天子到普通骑士,他们将所有的细节都做到了极致。
相比之下,匈奴人却没有充足的准备。落直到决定逃跑前的一刻,都没意识到自己将面临什么,还以为胜劵在握。
至于他与王服之间的毫厘之差,其实并没有那么明显,只是王服稍微欠缺一些经验,不知道长途追击应该是什么样的配置。
尽管如此,王服能及时调整部署,也算得上见机极快。
相信再经历几场战事,他一定可以成为一个优秀的骑将。
对张杨的夸奖,王服很受用,心理终于舒坦了一些。
“校尉,回营之后,要好好总结。”刘协鼓励道:“博采众长,方能成一家之言。你是习武之人,剑术精绝,这个道理应该不用朕教。”
王服眉开眼笑,躬身拜谢。
听完张杨、王服的汇报,刘协放下了最后的心思,疲惫像山一样压了过来。
帐外的脚步声刚刚消失,他就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
“朕要睡一会儿。”刘协双手扶案,想站起来,却只晃了晃,又坐下了。
他已经没有一丝力气。
蔡琰起身,拉起刘协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搂着刘协的腰,半背半架,将刘协送到后帐,让他躺在床上,又帮他脱靴。
蔡琰刚刚脱下了一只战靴,刘协便鼾声大作。
看着刘协疲惫的脸,蔡琰一声叹息,动作更加小心。
安顿好了刘协,蔡琰回到前帐,重新入座,开始整理刘协刚刚与张杨、王服的谈话。一个虎贲走了进来,见帐内只有蔡琰一人,内帐却传来刘协的鼾声,诧异地看了蔡琰一眼。
“是……令史扶陛下入帐的?”
“啊……啊。”蔡琰愣了一下,大为尴尬。
一时情急,她直接将刘协扶进去了,却忘了传帐外的虎贲。
虎贲没有多问,提起火墉的奶壶,为蔡琰添了一点热奶,提起案上的落首级,走了出去。
蔡琰窘迫,却无法解释,只好埋头整理。
刚才只顾着记录,没有考虑太多。现在重新整理,蔡琰惊讶地发现,张杨、王服追击落的成功来自于一系列的细节。只要其中有一个细节没考虑到位,这次追击就有可能无疾而终。
这些细节一部分和刘协的安排有关,一部分和将士们的个人经验有关。
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书中没有。
任何一部典籍中都不会记载这样的细节,反倒可能特意忽略掉这些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