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氏家奴奔走相告,不论丫鬟婆子,还是小厮苍头,全都放下活计跑来候着。
他们早就听到风声,但一直不敢确信。
老三费映珂院里的家奴,日子过得最为艰难,主母动辄克扣打骂。只要离了这里能活命,他们绝对不可能再留下,今后给再多工资都不会留下!
可此时此刻,费映珂却对家奴们说:“你们的月钱,都是被老五爷克扣的,快快随我去抓人!”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跟我去抓人啊!”费映玘同样在自己的内院呼喊。
两兄弟这么着急分家,是怕时间拖久了节外生枝。
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老五爷!
就是费元祎的心腹家奴“老五”,书童出身,跟着老头子几十年。
这几年,费映环、娄氏夫妇都不在家,老二老三又不受费元祎待见。随着费元祎越来越老糊涂,家奴“老五”简直嚣张跋扈,逐渐接管费家的许多产业,不知暗中贪走了多少银子。
老二、老三渐渐被架空,真真是奴大欺主!
兄弟俩带着各自院中的家奴,冲进老爷子的拱北苑,见到“老五”的心腹狗腿子就打。不仅“老五”作威作福,这些狗腿子家奴同样如此,平时都不怎么把兄弟俩放在眼里。
“五爷,你这是要往哪走啊?”
费映珂手持棍棒,冷笑着看向“老五”。
老五的几个儿子,都已经做了商铺掌柜,如今都不在身边护着。这厮见势不妙,本来打算逃跑,却被兄弟俩带人堵个正着,当即跪地磕头道:“老奴糊涂,老奴糊涂,请两位主子饶命!”
费映玘拦住想要打人的费映珂,提醒道:“三弟,莫要打死人。瀚哥儿四处贴了告示,不准动用私刑,这种人交给官府慢慢审。有瀚哥儿做主,他贪了多少银子,全都得吐出来。为今之要务,是派人接管各处产业,保住那些账册别被人烧了。”
“对,请农会的老爷们做主,一定要保住账册慢慢查!”费映珂点头道。
兄弟俩将家奴“老五”捆起来,请求农会帮忙接管商号。
至于还在那儿骂人的费元祎,他们都懒得理会。一个被家奴欺瞒的老糊涂,不信儿子,只信外人,早点去死了才好!
老太太依旧在佛堂敲木鱼,外面的纷扰与她无关,口中一直念诵经文。
就连服侍她念佛的婆子,都忍不住跨出佛堂,趴在院门处细听外面说什么。听到可以分田,这婆子喜不自禁,她有两个儿子,还有孙子,都属于可以分田的家奴。
婆子突然转向佛堂跪着,无比虔诚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瀚哥儿长命百岁,保佑老婆子一家都能分到好田……”
景行苑。
费承(琴心)、费泽(剑胆)、费德(酒魄),还有几个曾经跟赵瀚关系较好的家奴,此刻都聚在一起商量今后的出路。
“等分田之后,我就去投奔瀚哥儿,”费德问道,“你们谁愿去?”
费泽说:“我跟费承也要去,你们还有谁去?”
“也我去!”一个叫费蒙的家奴道。
“同去,同去,瀚哥儿仗义,定还记得旧情。”
“对,我也去。”
“我就不去了,我还要帮夫人经营纸槽(造纸坊)。”
“我听说纯哥儿都做大官了。”
“现在去投奔也不迟,咱们都能写会算,做事不比那些当官的差。”
突然过来一个官差,张口就问:“谁是费承、费泽、费德?”
“我是!”三人齐刷刷站起来。
官差拿出一封信说:“这是总镇的亲笔信!”
三人拆开一看,却是赵瀚让他们别去吉安府,就在广信府做预备吏员帮忙办事。
只要能圆满完成分田工作,就能立即转为正式吏员。其中考评优秀者,明年夏天就能升官,随军调去湘南、广东那边。
费泽立即抱拳:“一定竭尽全力办事!”
“告辞!”官差抱拳离开。
其实不止铅山这边,新占地盘都是如此。
扩张如此快速,官吏虽然勉强够用,但明年还要往外省发展,到那个时候就捉襟见肘了。必须趁着这次分田,培养出更多预备吏员,明年转正之后,随经验丰富的官吏,一起抽调去广东、湘南。
这是一种套路,在新占之地吸纳人才,通过分田观察其能力品性。大量培养并转正,等着下一次扩张,新老混杂一起外调升迁。
仿佛滚雪球,越往后面滚得越快越大,并且每年清除一批贪污渎职者。
不仅琴心、剑胆、酒魄三人,其他家奴同样可以报名,只不过他们三个肯定升得更快。
前提是,分田工作不能出篓子!
赵瀚就是赵的消息,在铅山越传越广。
费家那些奴仆,但凡跟赵瀚有过接触的,都在说自己当初如何如何,早就看出瀚哥儿不是普通人。
就连赵瀚入读含珠书院,在图里办手续那位,这几天都成了书院的红人。
他如今已经是蒙师,也不正经给学生讲课,走进教室就开始吹牛:“这位赵先生,当初也在含珠山读书。他拿着学牌进来,说是要领取书本。为师抬头一看,恍惚间紫气盈目,当即便知不是凡人,今后定然大富大贵也!果不其然,仅二三载,已是学富五车。其提出格位论,江西督学主持辩会,驳得含珠山诸生哑口无,便是书院里的先生都避其锋芒……”
“先生,”一个学童问道,“这个赵先生不是反贼吗?”
蒙师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而今朝廷无道,文武百官皆昏庸贪婪,天下百姓苦于暴政多时。赵先生不是造反,而是兴义师、抗暴政!你们这些学童,可知赵先生如何读书的?每日早起晚睡,可谓手不释卷,便是吃饭的时候都在读书!”
连赵瀚自己都不知道,他啥时候这么努力过?
山长室。
一个官差把书信递给费元禄:“请先生转交给郑如龙。”
费元禄叹息:“唉,郑如龙已经过世。”
郑如龙就是郑仲夔,费元禄从上饶请来的经师,跟庞春来的私交非常密切。这封信,也是庞春来写的,邀请郑仲夔去吉安那边做官。
可惜,郑仲夔半年前就死了。
至于朱舜水,早就回了家乡余姚,今年正在经历浙江饥荒。
铅山这边,物是人非矣!
试图收赵瀚为弟子的蔡懋德,如今已是河南右布政使。
河南旱灾严重,流寇肆虐,还要被朝廷摊派重赋,许多州县十室九空,蔡懋德早就不知道该如何治理。
他试图招募流民回乡垦殖,可每次有流民回来,不是被流寇劫掠,就是被官兵搜刮,接下来还有知县的盘剥。
来来回回两三次,蔡懋德彻底放弃,干脆整天躲在城里讲学,做一个不问世事的糊涂官。
魏剑雄没有跟费映环去吉安,而是护送陈氏去建昌府跟儿子团聚。
他们抵达后世的鹰潭市之后,便弃船改走官道,经东乡至抚州,再沿着旴水(建昌江)坐船到建昌府。
“母亲!”
费元鉴特地出城迎接,在码头上跪地叩拜。
陈氏含泪欣慰道:“我儿长大了,可以做大事了。”
费元鉴不仅长大了,而且变黑了。他做知县的时候,不仅经常巡视村镇,有时还带着农兵进山剿灭土匪。
江西几乎每个县都有山,许多反贼逃进山中为匪。因此知县的一大职责,就是剿灭山中匪寇,在山民的帮助下,剿匪工作还算比较顺利。
母子俩携手进城,进了府衙安顿,一路诉说这几年经历的事情。
费元鉴又把妻儿叫来,孩子已经快满周岁。
陈氏颇为欢喜,抱着孩子逗弄,又送了儿媳一副玉镯。
直至费元鉴的妻子,带着儿子去喂奶,屋里只剩母子两个,陈氏终于忍不住开口:“元鉴,娘有件事情,必须跟你说,你听了莫要发怒。”
费元鉴笑道:“娘说吧。”
陈氏说道:“这次送我到建昌之人,你也看到了,是鹅湖费家的长随魏剑雄。”
“我认出来了,明天就特地去拜谢。”费元鉴说道。
陈氏说道:“娘年轻时也是官宦家的小姐,魏剑雄其实是我家的奴仆。我被打入教坊司之后,他找寻数年来到铅山。我不肯见他,他便在鹅湖做了家奴。这次他回来,又苦缠于我,但我并未应承他什么。”
费元鉴非常惊讶,没想到还有这种故事。
不过陈氏并非其生母,甚至养育之恩也只两三年。他如今已看淡了,叹息道:“娘若动心,可与他去吉安府安家,孩儿并不会阻拦。”
费元鉴还是要面子的,他自己在建昌府成家立业,不愿陈氏也在这里改嫁他人。
各不干扰。
而且,陈氏走了也好,费元鉴可以跟曾经的自己彻底分割。他就当自己没去过铅山,等有空了,把父母的坟墓也迁来,从今往后,他将是建昌费氏的始祖。
陈氏欲又止,只余一声叹息。
费元鉴笑着说:“母亲过年之后再走吧,让孩儿略尽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