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阿尔伯雷深深地吸了口气,一眨不眨,盯着眼前的青年看。干净利落的黑色短发,褐色的眸子,从发色眸色到脸型轮廓,都和白狼家族的孩子很像——
或许柔和了一些、精致了一些,传承了一些来自他母亲的特质。但是总的来说,这孩子和他的堂兄弟们,堂侄们站在一起,并不会显得有多突兀。
他父亲的长相……这孩子的父亲,那个,没有得到过他关怀的私生子的长相……看着眼前的青年,他父亲的长相,也在久远的记忆中,一点一点柔和泛起……
“老先生,您在听么?”
回忆被突兀打断。大熊阿尔伯雷激灵了一下,赶紧点头:
“在听啊,我在听的。这次治疗对我非常重要,即便有风险,我也会接受治疗的……”
“那么,我刚才说了哪些风险?”
“呃……”
“……我再说一遍吧。”长桌对面,身穿奇怪式样白袍的青年露出了无奈的眼神,却没有发火:
“您仔细听,有哪里不理解可以问我——如果不能确保接受,那么,我们就再等一等,等到积累多一点数据以后,再来沟通治疗事宜?”
真是个温柔的孩子啊……老骑士目光微垂,掩住自己心中的赞叹。年纪轻轻,已经是18级大魔法师,对病人依然保持着耐心——
可惜,越是这样温柔的,善良的孩子,他们越是不能仗着亲戚关系,理所当然地去要求孩子做这个,做那个。
毕竟,是白狼家族亏欠这孩子,这个孩子,可没有一丝一毫,亏欠过这个家族……
“老先生,刚才的陈述,您听明白了吗?手术风险能接受吗?”
长桌对面,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孙子,又一次耐心询问。大熊阿尔伯雷从感叹中回过神来,赶紧回答:
“听明白了!能接受!——诺德马克大法师,您在治疗方面的谨慎,是我们早就熟知的,如果有任何意外,那肯定不是您的过错……”
为了表明真的听明白了,他加快语速,把格雷特刚才陈述的几点风险,飞快叙述了一遍。格雷特目光凝重,从头到尾认真倾听,不停地轻轻点头:
“是的,是的,确实是这样。——不,这个地方,您的理解有点误差……”
真是个特别温柔、特别认真的孩子啊……这样的孩子,如果成为白狼领的主人,至少,会努力地照顾领民们,让他们的生活好过很多吧……
惊觉自己的想法又绕回了原地,大熊阿尔伯雷狠狠地一甩头,半道上感觉不对,赶紧又把脑袋固定在了原地。用力之大,颈椎几乎发出“嘎吱”的一声响。
下一刻,他就看见对面的格雷特,不赞同地拧起了眉毛:
“老先生,为了您的安全,最好不要做这样剧烈的动作。——您看,您的颈动脉这里,有明显的斑块,太过剧烈地仰头、低头、甩头,容易引起斑块破裂,造成脑梗……”
“嗯嗯……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老骑士连连点头。格雷特这才舒展眉心,露出一个微笑:
“好的,您确定理解、接受了,就在这里签字、按指印。然后,我们就可以进入治疗阶段。……请您到那张床上躺下,放松身体,不要抗拒……”
整个治疗过程倒是没什么可说的,法术波动十分轻微,就像一阵春风悠悠吹过。唯一的阻碍,就是格雷特不断在说:
“老先生,您躺好。……老先生,您保持安静,不要转头。……老先生,您需要一直看着我?这样可以让您感觉好一些吗?那好吧,您坐起来面向我,保持安静……”
从头到尾,大熊阿尔伯雷也没有搞清楚,格雷特的每一次施法,是在治疗他的哪个部位。他只知道,治疗完毕之后,自己确实轻松了不少:
“您再去做一次检查,确定一下治疗效果。效果好的话,三天之后,我们再来进行下一次治疗。”
格雷特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离开的手势。老骑士慢慢站起身,在退向门口之前,手一挥,桌面上便多了一柄寒气四溢的长剑。
“阁下,这是给您的……”
“报酬?谢礼?”
那个安静坐在长桌对面的青年微笑起来,轻轻摇头:
“啊,我不需要这个。您到这里来,一定已经在议会那里,支付了足够的报酬。身为治疗者,我不会收取额外的感谢……”
红包?
不,足额支付医药费就好了,红包真的不必了……
“这不是谢礼,这是……”是白狼家族,给予多年未见的孩子的,一点心意。
这句话终究没有说出口的机会。大熊阿尔布雷凝视着自己第一次见到的孙子,无奈地收起长剑,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向后退。
退离治疗床边缘,退到门口,退出门框。深褐色的橡木门无声无息在面前关闭,留给他的,只有格雷特殷殷的叮嘱:
“这三天,务必保持心情平静,饮食清淡,按时休息,不要过度锻炼,不要强行尝试进阶。等新一轮检查结果出来之后,第四天再到我这里来……”
再过三天,再见那孩子一面吗?
然后就返回白狼领,除非家族遇到倾覆大难,再也不回来?
老骑士紧紧地盯着治疗室的房门。眼看旁边脚步匆匆,已经有新的病人被带了过来,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大步上前,用力敲门:
“诺德马克大法师!治疗全部完成之后,我希望能在这里尝试进阶,能够请您照护吗?”
治疗室里静默了一瞬。片刻,吱呀一声,房门敞开:
“照护进阶的事儿,治疗完成以后再说吧,看我到时候有没有空。就算我没空,议会也会安排有经验的治疗师照护的——请放心。
下一个!”
他扬声呼喊。立刻,走廊里,传来了急促的应答声:
“来了来了!”
一个年轻的白袍治疗师,带着病人脚步匆匆,进入房间。大熊阿尔伯雷在关闭的房间门口发了一会儿呆,叹口气,慢慢走远:
要怎么样,才能和这孩子,多拉近一些距离呢?
到现在为止,家族竭尽全力,能给出的东西,这个孩子,已经不在乎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