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这些曾经被俘虏的中国官兵们第一次面对训话的长官了,上一次是陆军上校,更上一次还是中将师长。
但是,这个站在他们之前,身形站得如同青松般笔直,鹰顾狼视看着他们的陆军上校团长,显然和他们想象中完全不同。
他一来,根本没有安抚之意,彻底的强硬,不仅是言语,他身后的那个步兵排,竟然也悄悄将枪口对准了山谷之内。
都是经历过沙场的军人,有没有杀气杀机是能清晰的感知到的,这一刻,随着眼前这位上校团长的强硬态度,场中亦是杀机森然。
他们相信,只要眼前这位一声令下,那些步枪、轻机枪以及两挺重机枪一定会朝他们开火。
但,被俘过的军人也是军人,他们如何能忍受被人这般羞辱?
所以,虽然依旧没人说话,但两千余双眼睛中已满是怒色。
唐刀在看着他们,他们也在瞪着唐刀。
“没人说话是吧!那我等着!”
一人vs2000人,唐刀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再说话,就这样笔挺的以极为标准的军姿站着。
或许是唐刀的气势太足,曾经为军人的战俘们从最开始的略微有些懒散到最后也各自都以自己认为最标准的军姿回应。
不管他曾经是还是标兵,曾经是军官或是新兵蛋子,在唐刀冷然而标准的军姿的挑衅中,几乎所有战俘都用行动做出了自己的回答。那是源自于军人之间的语言,哪怕你只是在军营呆过一天。
良久......
偌大的一个山谷,站着2000余人,却空气寂静的近乎凝滞。
甚至,你都能听到队列最后士兵胸腔里激烈的心跳和他愈发粗重的鼻息。
这一站,可就是整整一个小时。
哪怕其间夜承桓担心唐刀太过强硬会出什么事儿,特意带着澹台明月和赵大强、钱大柱以及一个警卫排前来,唐刀也不曾回过头。
他和2000余特训营官兵们飙起了站军姿,就像熬鹰一样,互相瞪着大眼珠子,看谁先服软。
站军姿,可不光是一项技术活,也是一项体力活儿,对于这些刚从战俘营走出不久还没完全恢复训练强度的官兵们来说,负担也是极大的。
事实上,就连站在唐刀身后的上官云都感觉有些受不了了,他以前没问题,但在西方军营里被‘囚禁’的漫长的9个月时间里,因为前路一片迷茫心理上难免出现懈怠,自然也导致一些日常训练缺失,这一个多小时站下来,确实难受。
连上官云都不成,那天天在战俘营里连稀粥都喝不到几口的战俘们就不用说了,如果不是在特训营中营养充足的养了一个月,这一个多小时几乎没人能完整的站下来。
终于,对面有人忍不住而悄悄的活动着腿和脚腕子。
唐刀抿得紧紧的显得有些冷酷的嘴角微微上扬,金属质的声音传遍全场:“很好,看来你们这些劲屁们最后一点打屁的劲已经快没了,那还不赶紧的,上来揍老子啊!”
唐刀身后站着的一排校官尉官们嘴角都不由狠狠一抽,长官你这又是要出什么幺蛾子?咋的,想1VS2000呢!站军姿行,但拳拳到肉是真不行,哪怕把咱们都加上。
澹台明月低着头微微叹了口气,她这未来夫君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太钢铁直男了,不管男人女人,都想用拳头来解决问题。
但这样也挺好,至少很少有她这样的傻女人看上他,这个特质还是继续保留下去吧!
新时代的女性,主打的就是一个独享!
可惜,很少,不代表没有,澹台大记者注定要失算了。钢铁直男倒是不会说太多情话,但‘钢铁’主打的就是一个硬,有多少女人能拒绝一个永远‘石更’的男人呢?
“是的,虽然你们这帮软蛋们没人说话,但你们的眼神告诉我,不管我是不是此地最高指挥官,但在我骂你们劲屁那一刻,我就是你们眼中和心中的混蛋。
如果可以,你们心中已经开始想着怎么打肿老子的脸甚至战场上打黑枪干掉我了。因为,自从你们抵达这里,虽然在你们眼中认为有不少异样的眼光看你们,但直言你们是软蛋是怂货的,老子还是第一个!”唐刀继续朗声吼道。
“所以,当我站在这里的时候,你们哪怕腿脚已经酸软,恨不得能躺着就不坐着,却依旧像我一样站着,无外乎就是想告诉我,狗日的混蛋你给老子等着,总有一天这个仇老子要报回来的。”
特训营官兵们继续鸦雀无声。
不得不说,眼前的这个自称混蛋的家伙虽然说话很气人,但真的极懂人心。
他们貌似就是这么想的!
“那我不妨再扎一扎你们的心,我特良的后悔了,如果老子早回来十几天,就不用浪费这么多粮食了。”唐刀的声音突然又提高了最少两度,在所有人愕然的眼神中。
“老子就不该允许夜主任他们成立这个所谓的什么狗娘养的特训营,你们这批垃圾玩意儿有什么资格到老子的四行团?最适合你们的地方应该是女人的被窝,听着她们喊你们大爷威武!”
“轰”的一声,战俘们一片哗然。
这个混蛋团长真的是,超出了他们想象的极限。
不仅说他们是垃圾浪费粮食,而且,说他们只配在女人那里被喊大爷。
这已经不止是侮辱他们这些军人,甚至连雄性这个性别都不配拥有。
真是过分他妈给过分开门过分到家了。
唐刀却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冷然望着情绪有些激动的战俘们。一直到他们的声音稍小。
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怎么?说你们是垃圾,你们不服?”
“长官,我们不是垃圾。”有战俘在队列中同样高声吼着回应。
“长官,我不服,我参加过长城抗战!我手里的大刀,砍掉过3名日本人的脑壳!”一名身形颇为魁梧一看就是北方大汉的战俘分开人群,大踏步的走了出来,高声喊道。
并且,随手脱掉特训营配发的墨绿色夏用汗衫,面向唐刀,坦露着还有些消瘦的胸膛,指着胸前层层叠叠的伤痕,满脸满眼皆是骄傲:
“我还不服,日本人在战俘营里用了各种手段,想让我们当二鬼子,我们没有投降。
他们规定,凡是见到看守没有主动鞠躬的,都是先抽五鞭子,我三个月内,共挨了超过100鞭子。”
手朝队列中一指,怒吼道:“原第29军独立第39旅特务团警卫营3连的弟兄们出列,让老子看看,你们是不是都像唐长官说得那样是垃圾。”
随着战俘的怒吼声,从各路队列里走出一百来号人,有些激动的对望着,然后排成整齐的队列一路小跑着跑到坦露着上身的战俘面前。
“报告连长,警卫营3连应到154人,实到127人!”一名少尉抬手向大汉敬礼。
虽然这个数字在被交换回第二战区已经得到确认,有17人死在战俘营,但北方大汉依旧再度脸色暗然,略微沉默之后,嘶声吼道:“全体向后转,脱衣。”
战俘们都褪去自己的上衣。
都很消瘦,隆起老高的肩胛骨之下是几乎都能看得很清晰的肋骨骨痕,显然,光是饥饿就已经将这帮曾经壮实的汉子们都已经折磨的差不多了。
当然,除了共同的特征是消瘦以外,还有各种不同的伤痕,布满肩背,几乎无人能够幸免。
近三十的魁梧汉子哀伤眼神中重新泛起骄傲,勐然向后转面对着唐刀,狠狠地盯着唐刀,几乎是一字一顿的怒吼道:“报告长官,别人我不知道,我的警卫营3连,没有孬种,他们都是好样的,他们不是垃圾。没有机会在这里向你报告的,也不是贪生怕死投降了,他们都是因为身上有显眼的刺刀伤和枪伤,被日军看守给逼死了。”
唐刀脸色变得冷峻,道:“上尉,你和你的兵,上阵杀过敌,艰难环境里亦坚韧不屈,这些都很好,伤痕就是最好的证明,我承认。
但是,对不起,我不能收回我的话。在我眼里,你们还是垃圾。”
全场勐然一寂。
包括唐刀身后的一排校官尉官。
上尉连长和他手下的兵们,用消瘦的身躯和伤痕已经表明了他们在战俘营里的不屈服,这已经是足够优秀。
甚至,已经优秀得不能再优秀。
在那种被日军生死予夺的环境,随时都有可能死去,就算换成他们自己,也不能做得再比这些普通官兵们更好了。
那因为极度营养不良而高高隆起的肩胛骨和仅剩皮包骨的肋骨以及层层伤痕,就是战士不屈的最好勋章。
北方大汉的目光中更是喷出摄人的怒火,有些消瘦的胸膛勐烈起伏着,就连拳头也捏紧了。
显然,
如果唐刀不能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他就会找唐刀拼命,哪怕唐刀贵为上校,是此地最高指挥官,是传说中的英雄团长,而他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上尉,是个曾经被人看不起的战俘,并且周围还有随时可以喷吐出致命火舌的枪。
但那又怎样?来自于同族、同袍的羞辱,绝对是比死亡更难以接受的耻辱。
“你们在战俘营里的没有投降的表现足够值得敬重,可是,战士的勋章,不应该只是鞭痕。
战士的血,不应该只是留在敌人的战俘营里,而是,流在你我脚下的土地上。
这土地,是祖先留给我们的土地,是你们,是我们,让土地在日军的铁蹄下呻吟,这是每一个中国军人的耻辱。不管是你,还是我!”唐刀冷然吼道。
“想洗刷耻辱,唯有鲜血,唯有牺牲。可是我们的牺牲,应该在哪里?你们用伤痕告诉我,那是你们不屈的勋章。那,我就让你们好好看看,什么才是战士真正的勋章。”
“上官云、赵大强、钱大柱、蔡勇冠、老算盘”随着唐刀一个个点名,不管领章上是少校还是上尉或是军士的四行团官兵们小跑着迅速跑到唐刀身前集合。
“全体都有,除上衣。”随着唐刀一声厉吼。
包括他自己在内,一列站得整整齐齐的官兵们集体脱去军服,露出精壮的胸膛。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滞了。
这帮堪称军队基石的中低级军官和士兵们的身上,竟然没有一个是完好的。
婴儿拳头大的暗红色伤痕很明显是枪伤,赤红色犹如蜈蚣一样的缝合伤自然是刺刀伤,这样的可怖伤口在这帮中校少校们身上竟然都有所见。
澹台明月的目光有些飘忽。
她不想看,一点也不想看,服侍了昏迷中的唐刀那么久,她那里不会知道未来夫君那副强壮的躯体上,究竟有多少伤痕,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会有比她更清楚的了。
每想一次,都会让她心疼。
她一点儿也不骄傲,哪怕这个她深爱着的男人用身上的勋章向所有人证明,他,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军人,他,配得上他胸前所挂着的勋章。
她只是心疼,难以抑制的心疼。
那一道道属于战士的荣耀,却似乎是一刀一刀割在她的心上。
现在,那些可怖的伤痕,再度映入眼帘,她的目光中,再度涌上点点泪光。
那是她的夫!
这一刻,她只是一个普通女人,一个普通妻子而已。
可,她的夫,也是中国之军,从穿上军装的那一刻,他的命他的身躯,已经不再属于那个小家,而是属于这个国家。
特训营官兵们也是呆了,那个混蛋上校,身上的疤,多到吓人,传说中的滔天军功,天才的铁血团长之名,竟然,都是这些换来的。
“上官云,原88师542团1连连长,现为我四行团第4营营长,淞沪会战于8月18日进入战场,与日寇血战两月,历经大小战场数十场,后奉令率部进驻绝地四行仓库,苦战4昼夜,直至奉令撤入租界”
“蔡勇冠,我四行团钢铁连连长,原为川军某部,于广德之战加入我四行团,率全连之军于高地驻守,直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于当夜我援军收敛我军遗骸时寻获方获救,伤愈归队后率新组建步兵连参与神头岭伏击战、响堂铺伏击战、晋东南战役等”
“老算盘,原88师542团上等兵,四行仓库之战后随我部转战松江、广德、郑城、太行,参与我四行团组建以来所有战斗,于两月前的晋东南战役中以三人之力阻击日军一个步兵小队,并全歼之,三人皆负创数十、重伤垂死,若不是援军及时赶到,我们现在应该是在烈士陵园缅怀他,他的伤疤也无人可再窥见.”
“钱大柱,原川军43军上等兵,松江之战,我松江守军三万对日寇十万,全连仅其与一通信兵生还,后加入四行团,奉令重建其步兵连,以上等兵之军衔担任连长至今.....”
唐刀一个一个指着说下去,眼里泛出无尽骄傲,“我的兵,不管是生或者死,他们都无愧于这身军装,包括我自己。”
北方大汉和2000余特训营官兵们满目肃然,却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的确,他们的内心已经承认,在这样的‘勋章’的加持下,眼前这个混蛋长官,有说任何人垃圾的资本。
可是,他们依旧不愿意承认自己垃圾,他们也想像眼前的这些昂首挺胸骄傲着展示自己‘勋章’的四行团军人们一样,将血流在土地上,如果不死,可以用胸前的伤疤向所有人证明,他们无愧于这身军装。
他们的眼红了,但他们的胸膛亦高高挺起!
他们不是骄傲,他们只是想告诉眼前这个即将成为他们最高长官的混蛋长官,他们也可以成为这些优秀军人的一员。
只要,给予他们正常军人的待遇,给他们枪!
那也是他们这次聚众喧哗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