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清仪不知道的地方,殷家的商队出了陈郡直往梁州而去。
此时的她一脸乌黑,跟元九郎蹲在地上大眼瞪小眼。
元九郎握手成拳轻咳一声,“意外,意外。”
顾清仪摸一把自己的脸,看着元九郎,“说真的,要不是知道你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裴韵菘派来的卧底要毁了我的脸。”
既然回了鹘州,顾清仪总得往襄垣走一趟,以郑重表示自己对元九郎的看重,绝对不能让人才认为她对他的忽视。
木人活马天雷炮遇到了阻碍,木人腹内的机关术总是出现各种故障,顾清仪特意把坞堡的木匠招来与元九郎一起研究,但是进展不大。
如果木人内部的机关不能顺利运转,点燃腹内火炮的时候,不管是射程还是威力都会发生改变。
就好比现在,就在距离他们十步之远的地方原地爆炸,顾清仪两耳轰鸣,差点就地去世。
亏得她心脏强大。
元九郎很是不好意思,看着顾清仪认真的说道:“这次真的是意外,上次试的时候,木人腹内的火炮喷出去有五六丈远。”
五六丈?
这个距离太近了,她看着元九郎说道:“如果是这个距离的话,就意味着马儿必须要极为接近敌人才能点火,木人喉中的火种就必须要一次点燃不能出任何意外。”
因为如果出现失误,就很有可能像他们现在这样,半路就炸了,还用袭击敌人吗?没有第二次点燃的机会,因为距离敌人太近了。
这分明是自杀式送人头给敌人狂欢。
元朔抬头看着眼前一脸乌黑的女郎,这一位可是惠康鼎鼎大名的第一美人,此时却满脸黑灰完全不顾仪容与他研究这些枯燥无味的东西。
女郎们最喜欢的是什么?
美丽的衣裳,华贵的首饰,赏花吟诗,参加不完的宴会,极力展现作为各家女郎的优势,以增加自己的分量,为自己的婚事而努力。
但是,绝对没有一个会像顾清仪这般。
元朔也是直到这一刻才算是正眼面对顾清仪,心中对于女郎的轻视在她身上都收了回来。
顾清仪说了半天没等到回应,抬头去看对面的人,就看到他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她下意识的摸摸脸,然后摸到了以一手灰。
顾清仪:……
她若无其事的站起身,尽量表现得四平八稳,“若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她的形象啊,这一刻全都崩塌了。
谁还不是爱美的人!
元朔缓过神轻笑一声。
顾清仪差点拔刀相见!
看着顾清仪黑着脸走了,元朔斜倚着廊柱望着她的背影,啧啧,真是没想到顾女郎这脾气还挺大的。
也不知道皇叔知不知道啊。
郑桓来的晚了些,没碰上顾清仪,倒是看到元朔随意坐在地上摆弄东西,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真是不忍直视。
“哎,我知道你勤劳,但是洗把脸的功夫还是有的吧?”郑桓吐槽,想当年元朔对仪容那时相当在意的一个人,出门必带镜子,傅粉施朱十分在行。
看看现在这样子,若是被人看见一准以为是哪里的乞丐,肯定不是大名鼎鼎的惠康四公子的元九郎。
元朔头都没抬,随口怼了一句,“也不知道前些日子在屋子里披头散发发疯的又是哪个?”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郑桓暗中翻个白眼,慢慢踱步过去,似是漫不经心的开口,“顾女郎让席道长研制的神火箭可是已经成功,听说由拓跋大都统亲自押送去了幽州,人家那进度,再看看某个人啊。”
元朔:……
想打架是不是?
来,比划比划!
看着元九郎不善的目光,郑桓丝毫不怵,依旧笑嘻嘻的说道:“给句准话,到底能不能成?”
“你说呢?”元朔低头摆弄着手上的东西,往日修长白皙的指尖此时早已经磨出茧子,一层黑灰覆盖其上,哪里还能看出以前的样子。
“就是不知道才问你,我是想着若是真的不成,就不要再强迫自己,不如换个别的去做。”郑桓认真的说道。
元朔冷笑一声,没再搭理郑桓,低头看着自己手上木头做的一个小件,翻来覆去的凝视,忽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
郑桓:?
他看着元九郎进了铁坊,拿起小锤细细的敲打,神色专注,手中的那个小小的方形的铁片慢慢的变厚变圆,比之前要小了一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郑桓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等着,他看着元朔也没时间搭理她,索性直接去见了顾清仪。
顾清仪洗漱过后一身清爽,知道郑桓过来,就在前厅与他相见。
“你打算在这里待几日?”郑桓开门见山的问道。
“再待一日,我就得走了。”顾清仪说道。
“还回坞堡吗?”
“直接回晋阳,坞堡的事情有殷长史在安排的很妥当。”顾清仪说道。
郑桓沉默一下,这才继续说道:“过几日我也回坞堡,这边的事情有元朔在就可以了。”
瞧着元朔陷入痴迷的样子,想来一时半会的不会走了。
“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我接到族叔的来信,皇叔命他在考核时卡一卡李家子弟。”
顾清仪一头雾水,什么意思,不太懂?
对上顾清仪一脸疑惑的神色,郑桓这才想起来,顾女郎好像并不知道他族叔的官职。
“我族叔任冀州中正官。”
顾清仪眼睛一亮,懂了!
“赵郡李家?”
郑桓点头。
顾清仪是真的挺意外的,赵郡李家的事情最近她没少打听,家里出读书人不少,为了往上爬,提升家族的地位费劲了不少心思,花了巨资往里扔。
现在皇叔要卡李家的子弟不能做官,那就等于卡住了李家的脖子啊。
这一招太狠了。
顾家与顾清仪都做不到,但是皇叔抬抬手就能做了。
“你们家怎么会轻易答应?”顾清仪有些疑惑的看着郑桓,荥阳郑家一向中立。
郑桓幽幽的看了顾清仪一眼。
还用问吗?
他人在鹘州顾家地盘上,这不等于变相人质吗?
顾清仪被这一眼看的心领神会,双手抱拳,“多谢郑大哥,委屈你了。”
郑桓轻哼一声,“我要的图纸画了吗?”
感情在这里等着她!
好在她有准备,从袖笼中拿出一张纸,“画了一点,等我以后有时间好好琢磨下再画。”
她是不敢画太多,郑桓这样的聪明人,见微知着,就连这一张她都故意有些地方画的比较模糊有待考证。
反正她就是多做提示,少做结果,提示一下让郑桓自己去主动加深改造嘛。
郑桓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分外好说话,起身告辞,“清仪妹妹好好休息,连日奔波想来十分辛苦。”
顾清仪面带微笑,心里发苦。
一个个的都是大爷。
在襄垣又待了一日,顾清仪就启程回了晋阳,元朔窝在铁坊修改小部件正入神,顾清仪走他完全顾不上,等到他出关才知道人都走了两天了,郑桓那小子也回了鹘州。
他又一头扎进铁坊,这次改过后应该差不多了,他有信心能成功。
难道他还能比不过席家那个小道士?
笑话!
此时前往幽州的拓跋狄却遇到了一伙胡兵,有五六百人,穿过常山郡直往幽州而去。
段氏鲜卑。
拓跋狄的眼睛微微一眯,段氏鲜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一直在幽州北游荡。
幽州战况紧急,各方对峙的局势即将改变,照理说段氏鲜卑不该出现在这里,他们应该在幽州北。
“大都统,咱们要不要跟上去?”王保上前一步沉声问道。
王保便是仰保,之前少主让他们改姓,他的名字换为汉姓不知道姓什么,索性就随了娶的媳妇的姓氏,他媳妇姓王,坞堡的邑户。
他这一改王姓,岳父家高兴地不得了,简直把他当亲儿子对待,如今媳妇有孕了,他就更有拼劲儿了。
若是能挣个军功,往上升一升,以后孩子的日子也好过。
军功不仅能授田,他的孩子还能进庠序,听少主说以后他的军功越高,他媳妇家邑户的身份也能改变,以后孩子还能靠着读书考功名。
想想心里就一片一片的火热,以前拼命是为了活着,现在拼命是为了家里的老婆孩子。
有奔头。
像是仰保这样改换汉姓娶了晋人女子为妻的,当初跟着拓跋狄来到鹘州的人中并不少见。
成了家,娶了媳妇有了孩子,又有了汉姓,在鹘州就真的彻底放下了曾经的身份。
军功授田,改换门庭,就像是一张张大饼吊在眼前,只要他们使使劲就能拿到。
只要肯拼命打胜仗,以后子子孙孙也能做读书人光宗耀祖,谁不想呢?
拓跋狄目视前方敌兵消失的方向,然后道:“让斥候跟上去,小心一点。”
队伍里就有两人追了上去,其他人看着自家大都统等着下一步的命令。
拓跋狄没有犹豫多久,就道:“星夜兼程赶往幽州。”
女郎让他押送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能放一放。
大家立刻动了起来,也知道大都统的意思,他们一路护送的东西很重要,绝对不能有闪失。
拓跋狄一马当先开路,其他人随后跟上,黄沙滚滚,一路朝着幽州而去。
再说顾清仪赶回了晋阳,进门才知道父兄出城巡视大营了,顾母看着女儿关切的问道:“一路辛苦了吧,先去休息,你父兄要天黑才能回府。”
顾清仪倒是不累,看着阿母问道:“绣娘送去范家了?”
“送去了两个,半月功夫就能回来。”
去学嫁衣的制式也用不多久,这些绣娘本就是针线极好的,去范府是范夫人的诚意。
“您递个消息,还是请她们多多注意范凝阳跟那个隋姨娘的动向。”顾清仪道。
顾母记下,问女儿,“河东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顾清仪闻言看着阿母,“什么事情?”
顾母眉飞色舞的说道:“大司马把驻守河东的将士调走了,说是幽州战事紧急,需增兵驰援。”
“真的?”顾清仪惊喜不已。
先前皇叔让郑琸卡李家定品已经让她很开心了,万万没想到皇叔居然还把河东的守将调走。
这下好了,河东的安危就要裴家自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这到要看看裴家还能不能腾出手对付顾家。
真是大快人心。
有权果然不一样。
痛快。
顾母显然也高兴,轻声说道:“你阿父昨晚上得了消息,兴奋地一晚没睡好,阿母也高兴,说明皇叔对与顾家的婚事很看重。”
顾母当初为了顾家劝着女儿答应这桩婚事,心里其实一直很愧对女儿,就怕皇叔对女儿不好,甚至都想好了,若是皇叔真的对不住女儿,大不了将来就让女儿和离归家。
但是现在看着皇叔对婚事还是很看重,顾母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真是晃晃悠悠又酸又涩又松口气。
“先前皇叔就让董将军给河东裴找了麻烦,没想到还有后手。”顾清仪跟母亲说道。
“嗯?之前还有事儿?”顾母惊讶的问道。
顾清仪就把董大成干的事儿和盘托出,顾母更是眉开眼笑,她就说女儿这么出色,皇叔怎么可能见异思迁嘛。
那个裴韵菘名气再大,不也是想要抢别人的婚事,说什么小皇帝赐婚,谁不知道就是一块遮羞布。
真好,皇叔的干得漂亮!
顾母心情美滋滋,人看着都年轻了几岁,顾清仪知道顾母有心结,现在看着她开心自己也高兴。
皇叔的婚事是她自己答应的,当初顾母的确劝说了,但是若是她坚决不从,顾母其实也不会硬逼她。
家族陷入困境的时候总要有人牺牲,再说当初皇叔上门提亲对她来讲不是坏事反而是好事。
“现在您放心了吧?”顾清仪挽着阿母的胳膊笑道。
顾母看着女儿,一肚子的话反倒是说不出来,最后轻轻一笑,“放心,不过还要看以后,若是皇叔真的对你不好,哼,咱们家也不是养不起你。”
顾家回了并州就有了底气,只要好好经营,丈夫跟儿子说了,他们是有底气护着清清的。
安抚可顾母,顾清仪脚步轻快的回了院子收拾自己,等她忙完父兄还未回来,就把之前木雁的图纸拿出来再细细斟酌。
这次从鹘州带了个木匠回来,明日就让他上手试一试。
若是能成自然好,若是不成,木匠的手艺还能雕个以假乱真的呢。
天色暗下来,眠春进来掌灯。
顾清仪跪坐了许久腿都酸了,没有椅子的时代真的是很酸爽,“我父兄回来没有?”
眠春弯腰回道:“郎主跟小郎君还未回来。”
顾清仪站起身活动下筋骨,不免嘀咕道:“怎么还没有回来?”
眠春将灯用细纱灯罩罩好,听到女郎这话就轻声说道:“奴婢听说晋阳军营有闹事的,多是赵王留下的人。”
“闹得厉害吗?”
“奴婢不知道。”眠春摇摇头,“不然奴在再去打听下?”
“不用了。”顾清仪起身收拾一下,换了身衣裳就去了正院。
也是她来得巧,刚进门父兄就回来了,瞧着二人气色不错,看来事情不大。
一家人见面顾父十分高兴,看着女儿说道:“我还想着你会在鹘州多呆两天。”
顾清仪就道:“阿兄婚期在即,我带是想要呆着,又怕阿母忙不过来。”
顾逸疏忙对阿妹拱拱手,“辛苦,辛苦。”
顾母走过来道:“你们爷俩洗把手就来用饭吧。”
夕食一直等到现在,顾母也真的有些饿了。
顾钧父子听到这话赶紧去洗手,隔着珠帘顾父说道:“早就跟你说不要等我们,忙起来就忘了饭点,你顾着点自己跟女儿就成。”
顾清仪就道:“无碍的,我跟阿母吃了些小食垫了肚子,一家人一起吃饭才高兴嘛。”
各自在桌前坐下,婢女送上饭菜来,顿时屋子里饭香四溢。
“今晚做了什么好吃的?”顾逸疏看着阿妹问道。
“我回来的也不早,是阿母让厨房准备的。”顾清仪道。
顾母就道:“还是清清之前说的那什么养生汤,老母鸡做的汤底,能不香吗?你们多吃点,补补身子。”
每人的桌上都有一个小小的砂煲,揭开盖子,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顾清仪让陶坊烧出来的器具各种尺寸都有,大晋习惯分桌而食,所以这种一人分量的碗碟炖盅汤煲就真的是必需品,而且存货要多。
就好比顾逸疏的婚宴需要准备的宴席上的碗碟就真的是一个大工程,现在陶坊那边就以烧这个为主。
花色式样都是顾清仪亲手所绘,也是为了以后鹘州瓷器打个名声,为了销路试水,所以很是用心。
“阿兄,军营那边的事情处置好了?”顾清仪喝了一小碗汤后才开口问道。
顾逸疏点点头,“赵王留下的残余势力我跟阿父早就想清除掉,但是一直没有机会,这次他们听闻幽州要起战事就散布谣言,动摇军心,自然是军规处置。”
顾清仪听出点苗头来,父兄怕是故意设了饵,就是要钓这些人浮出水面。
“你这次去鹘州如何?”顾钧问女儿。
顾清仪就把李家的事情说了,“茶英这次运气好,就是可惜了李岚英,就算是这门亲事不成,以后也很难说道好亲事,明家真是害人不浅,手段龌龊,令人不齿。”
顾母听了这话就像是吞了苍蝇一样,怒道:“真是恬不知耻,婚事不成,居然下这样的狠手。那李家嫁出去的庶女若是李家不表态处置,只怕以后还会有人有样学样。”
顾钧看着妻子微青的面容开口安抚道:“李族长不是个糊涂人,李寻英虽然是李家女但也是杨家妇,这里头有利益纠葛,想要一刀斩断不容易。”
顾逸疏跟着点头,“李杨明罗四家相交已久,就算是现在有些龃龉,细细说起来不过是一个庶女的婚事,但是跟家族利益比起来,还是不够分量。”
这也是明家为什么敢下手的原因。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顾清仪问道。
“主要还是看李家想不想跟杨家、明家继续维持关系,若是想要翻脸自然就能做出决断。若是不能,只怕那位李家的女郎就得嫁去明家。”
“阿父说得对,若是只有一个明家或者是只有一个杨家都好办,但是这两家联起手来,便是李家也得掂量一二。”顾逸疏道。
顾清仪看了一眼父兄,“我就知道会遮掩,所以我想了别的办法。”
顾逸疏眼睛一亮,看着阿妹问道:“什么办法?”
顾清仪就把自己的计划一讲。
顾家父子:……
男人跟女儿想事情的角度真是截然不同。
顾母却是拍掌叫好,“清清做得对,凭什么就得让明杨两家算计了还得捏着鼻子认了。要我说那李四女郎虽是个庶女,行事却果决有胆气,有这样的胆气,将来的日子也差不了。”
顾父笑了笑却也没反对,只看着女儿问道:“陈郡殷家会答应此事,这才最令人意外的。”
顾逸疏也点头,“当初儿子遇到桥思时,便觉得他做事不拘一格,倒是没想到他会说动家族替你做事。”
“成不成还两说,不过殷长史既然开了口,想来应该问题不大。”顾清仪笑,“还是阿兄慧眼识珠,殷长史的确是个人才,有他在鹘州做长史,我真是轻松多了。”
“既是这样,陈郡殷氏那边,还是要备一份谢礼。”顾父道。
“应该的。”顾逸疏颔首,“这事儿儿子来准备,桥思有一位长兄,也是殷家日后的掌舵人,阿父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南郡颇为有名的才子陈郡殷度明嘛。”顾父笑呵呵的说道,“若是他肯前往惠康,惠康四公子便要变成五公子了。”
顾清仪还真不知道殷长史的兄长这么有名,她摸着下巴不由得去想,这样的人才既然信从弟弟的话出手相助鹘州,那对她们顾家应该是没有恶感,不知道有朝一日能不能把人请到并州,殷长史能掌鹘州内务,相比其兄长做刺史府的长史是完全没问题啊。
就好比皇叔跟前的穆埠,穆长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