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重新回到倚海楼,云潇找人要了一碗醒酒汤,扶着他小心的喝下,但是不善酒力的身体还是烂醉如泥使不上劲,很快又眼前一片恍惚,让他止不住干呕起来。
凤九卿一脸嫌弃的坐在窗边,只有云潇乐呵呵的给他擦脸洗手,折腾了好一会,嗡嗡响个不停的大脑才好不容易清醒了几分,萧千夜失焦的双瞳终于一点点重新凝聚,下意识的摸了摸放在身侧的剑灵,豁然间有一抹惊恐的情绪从眼底掠过,吓得他一把抓住云潇的手急问道:“又是那只心魔,他怎么突然跑到东济来了……你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没事没事,一路上你已经问过好多次了,烦死了。”云潇赶忙按住他,不让他起床,凤九卿瘪瘪嘴冷嘲道,“你看他这幅醉醺醺的样子,哪里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
“哎呀,您也少说两句行不行嘛!”云潇连使眼色,瞪了他一眼,凤九卿只能悻悻闭嘴不说话了,手指加快节奏敲击着桌面,显得非常不满意,云潇也懒得理他,背过身摸了摸萧千夜的额头,小声嘀咕道,“哇,好难得,你连身体都开始有些微微发热了,到底是被他们灌了多少酒呀?”
萧千夜下意识的揉着眉心,只觉得头疼欲裂,忽然迷茫的看了一眼四周,他的记忆竟然还停留在外面的江陵大营中,被兴致高昂的战士们团团围住,一壶又一壶的美酒不间断的递到他手上,就在他被灌得意识不清的时候,倏然察觉到海风里掺杂了一缕熟悉的气焰,本能让他清醒了一瞬间,在回过神之前,身体已经不受控制的冲出朝着遥海光化追击,然后他就看到了那片交织着雨蛟和蜃龙力量的海啸风云,看见黑龙的分身和云潇焦灼对峙,在他动手的同时敏锐的逃走了。
想到这里,他懊恼的锤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真的是喝酒误事,他本来可以直接杀了那只分身,可是醉酒的身体让力道和角度都失去控制,在勉强散去乌云和海浪之后就已经来不及再出手去追杀。
再往后,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怎么被云潇搀扶着来到这里,只是在每次意识清晰的时候本能的问出同一句话——“你没事吧?”
云潇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不再多提刚才海上发生的事情,她看了看自己的裙角,上面还沾着醉酒呕吐之后留下的污秽,又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脑门,抱怨道:“哎,都怪你,才换的衣服又被弄脏了,这会又要麻烦人家找一套干净的衣服,这可不是飞垣啊,我们三身上都是一点钱没有的,总不能又要‘重操旧业’,出去挑几个倒霉鬼借一点吧?”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了藏锋的笑声,一边礼貌的敲门,一边一本正经的说道:“云姑娘说笑呢,你们是东济的客人,几件衣服而已,我还能跟你们算账?”
藏锋和沅筠并肩而立,他抱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走进来,那东西看着沉甸甸的有不少分量,用金粉勾勒着昙花的纹路,四角还用铂金镶了一层封边,不知道是装了什么贵重的东西,藏锋笑呵呵的扫过三人,似乎能从略微尴尬的气氛中感觉到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但他只是稍稍停顿,立刻就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轻拍着木盒说道:“正巧我刚才和筠姐逛街回来,给你带了个谢礼。”
“逛街?”凤九卿忍不住从鼻腔发出一声冷笑,上下打量起这个陌生的军人,“你把他扔在军营里灌得不省人事,自己跑去和美女老板娘逛街去了,还专程给潇儿带礼物?你这是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怎么就看不明白了……”
藏锋可不是那种三两句话就能被唬住的人,立马扬眉狡黠的笑起来:“我也不知道先生会来,要不然也该尽地主之谊,给您也略备薄礼才是。”
凤九卿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藏锋大步迈到床前,一脸好笑的看着萧千夜,忽然伸手又把他架了起来,不客气的道:“这就不行了?刚才在军营那点小酒只是助兴的,正席还没开始,你就倒下了?快起来,我可是让筠姐准备了丰盛的晚宴,来来来,先跟我去醒醒酒,晚上继续、继续哈!”
萧千夜挣扎了一下,已经被他从床上拎了起来,猛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对着这个飞扬跋扈的军督大帅不耐烦的甩了一下手,但藏锋笑脸迎人,就任凭他瞪着不仅不撒手,反而顺势赶紧抓着他的胳膊就架在自己的肩膀上,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硬拽着就往外面拉,云潇尴尬的看着两人,才想说些什么劝一下的时候,沅筠笑呵呵的扑过来按住她,捂了一下鼻子蹙眉道:“别管那些臭男人的事了,你也不看看自己这一身被吐的全是脏东西,换成我早就一脚踹走了,难为你还肯照顾他,行了,再去洗洗换身干净的衣裳吧。”
云潇担心的看着她,认真的说道:“千夜是真的不会喝酒,从小就不会,一杯就会醉倒,你们别为难他了。”
沅筠拉着她的手,满眼都是喜爱溢于言表,连忙回道:“放心吧,藏锋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真的为难他的。”
凤九卿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唱一和的两人,不动声色的绕到桌边轻轻揭开木盒一角瞥了一眼,顿时眉上一沉微微吃惊,随即无奈的笑了笑,转身劝道:“我去看着他,这样你总能放心了吧?”
云潇只能无奈的点点头,一天连续泡了两次热水澡之后,现在她整个人荣光满面,精神也好像恢复了不少,舒舒服服的伸了个懒腰,看见沅筠捂着嘴偷偷笑了笑,又神秘兮兮的招呼了两个小丫鬟一起进来帮忙,云潇这才好奇的望过来,看见三个女人围成一团,皆是笑嘻嘻极为开心的模样。
隐约能看见她们从木盒中拿出精致的饰品,正在一个一个小心翼翼的摆出来,沅筠撸了一把袖子,最后才抖开衣服,小丫鬟也蹑手蹑脚的过来帮忙,一人提着裙角、一人拖着衣摆,三人齐心才将衣服平铺到床上。
那是一件白色的羽织,用金线绣着华丽的金昙花,流光四溢,甚至真的有昙花的清香扑鼻而来。
沅筠见她走过来,连忙笑吟吟的拉住她让她坐好,将桌上的铜镜稍稍转了个方向,看着镜中的云潇微微舒了口气,眼里有光芒在一点点跳动,好像一刹那见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她沉默了半晌,只觉得心绪难耐,忽然便能理解藏锋执意要去钗凤坊亲自挑选婚服的理由,忍不住叹道:“姑娘今年多大了?说来奇怪,你明明和我小妹一点也不像,可你走进倚海楼的时候,我竟然好像真的看见了她……”
“小妹?”云潇心不在焉的看着床上华丽的衣服,沅筠搭在她的肩膀上,像个温柔的大姐姐,笑呵呵的说道,“二十四年前小妹被人害死之后,君曼公主借机将我们全家赶出了帝都紫原城,幸好有藏锋暗中相助,这才有惊无险的在江陵落了脚,如今这么多年过去,连我都快要忘记她的模样了,直到你出现……哈哈,你被你爹生拉硬拽着拖进倚海楼,那时候的神态、动作,简直和小妹一模一样呀。”
“二十四年前……”这个时间脱口而出的同时,云潇就明白了眼前倚海楼主人的真实身份,惊讶的转过头,沅筠已经一瞬就将哀伤全数收起,拉着她走到床边捏起衣角神秘的笑道:“快来试试合不合身,东济的女孩子出嫁的时候,就会专程去定制一身金昙嫁衣,不过我们也是临时兴起没什么准备,就挑了店里头最好的一件买过来了,呵呵,人家还不愿意卖,说是镇店之宝呢!差点连藏锋的面子都不给了。”
“嫁衣?”云潇呆了一下,立刻双颊绯红,目光忽地变得雪亮,沅筠凑到她耳边,望着镜中那张羞涩的脸,笑道,“藏锋和我说了一些事情,不过公子不愿意多提,他也就没有多问,虽不知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阻碍,至少在异国他乡的东济岛,你们会得到所有人的祝福,快来试试,你这么漂亮,一定会成为最美丽的新娘。”
云潇恍恍惚惚的听着,抓着衣服的一角呢喃道:“嫁衣……白色的嫁衣?”
“嗯,东济的新娘子都是身着最纯洁的白衣,嫁给喜欢的人。”沅筠已经主动帮她换衣服,两个小丫鬟也连忙凑了过来,云潇不自觉的笑着,自言自语的说道:“在我们那,结婚都喜欢穿红色,喜庆。”
“红色也好,都好。”沅筠随口搭话,帮着抚平衣摆,又拉着她重新坐好,示意小丫头递梳子,笑盈盈的梳着及腰的长发,在耳鬓挽起精致的发髻,又挑着桌上的首饰一个一个的戴好,然后一起看着镜子中的人,掩口笑了起来,手腕上银铃在屋子里轻声回响,低道,“你看,不管什么颜色,只要是新娘子呀,穿什么都是最美的。”
云潇仿佛也被镜中的自己吸引了注意,这样满头珠玉摇光溢彩,白色羽织服上的金昙花也是闪闪发光,她稍稍一动,步摇晃动起来,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让她有种奇妙的期待,心头似乎有一只小鹿乱撞,从六岁那年山门初遇开始,她抱着母亲毫不犹豫的说出那句话——“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子!”
然而,很快她就注意到自己眉心那个若隐若现的术法,蓦然抬眼从敞开的窗子望向蓝天,脸上洋溢的幸福之色也在这一刻无声无息的凝固,变成另一种哀伤和担忧,手指在宽大的衣袖中用力绞着,仿佛内心深处也有更加剧烈的感情在反复游动,直到她逼着自己收回目光,微微一低头,看到衣摆上璀璨的金色昙花。
昙花一现,自己的感情,是不是也只能如昙花一般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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