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人本以为轻浅看到这张巾绢上的词,会有所感触。
没想到轻浅却转手把这一方巾绢递给了常忆山。
“常大师,如果这人是杀人凶手的话。此物能不能算是证据呢?”
轻浅问道。
常忆山迟疑了片刻,伸手接过了巾绢。
“我不懂这些,但此物也算是与当事人有关。你确定要把它交给我?”
常忆山问道。
刚才轻浅打开巾绢的时候,常忆山也看到了上面写的这首词。
不知是不是眼前这位神秘人所写的。
但常忆山却从中看出了四个字。
情比金坚。
若真是这位神秘人所作。
却是没人想到在他这般粗狂的外表下竟然还有如此细腻的心思。
神秘人眼看自己送给轻浅的巾绢落在了常忆山手里。
顿时目眦尽裂。
周身红光大盛。
绽放出来的气血之力却是更胜前刻。
运用气血之力的武修,性格秉性也要比旁人更加狂躁。
刘睿影心中焦急万分。
并不是他对这神秘人束手无策。
而是这雅间中的空间着实太小。
无论什么招式功法都难以施展开来。
何况方才常忆山的两招武技都被对方轻易的化解。
相较于他和轻浅之间的恩怨。
刘睿影更在乎的是在座的他的朋友们的安危。
他下意识的往赵茗茗身边靠了靠。
侧身挡在了他的身前。
赵茗茗显示一愣。
继而微微一笑。
糖炒栗子则更是明目张胆的对着自家小姐竖起了拇指。
只不过她在竖完大拇指后,忍不住的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自己的虎口。
这一幕落在汤中松的眼里。
让他眉头紧皱。
赵茗茗伸手拍了拍糖炒栗子的胳膊。
其中的安抚之意不言而喻。
刘睿影想要出剑。
但是他的剑太长。
一旦出剑。
不但是这个雅间要遭殃。
甚至整个明月楼都会受到波及。
他们不知道刚才在五楼发生了什么。
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时,常忆山的耳朵略微颤动了一下。
“师侄,可否帮我个忙。”
常忆山开口说道。
即便是在此等紧要关头。
常忆山依旧是不温不火。
“师叔但讲无妨。”
“拿住他!”
常忆山伸手指了指神秘人。
柔柔的一指伸出。
一道劲气从指尖绽放。
金黄色的光宛如一颗大星从空中坠落。
飒沓摇曳。
看似极慢。
但转瞬间便贴近了神秘人周身的红光处。
“啪!”
常忆山这一指是动了真格。
金光至。
气血消。
神秘人方才中掌的肩头出现了一个血洞。
他的嗓中传出一阵低哑的嘶吼。
眼里燃气熊熊兴奋之意。
刘睿影暗道不好。
修炼气血之力的武修,最愿意见到的便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场景。
这血,若是出自旁人身上还好。
但现在却是从自己的肩头汩汩流出。
如何不能让他更加狂躁?
“借剑一用!”
刘睿影转头朝着欧小娥说道。
欧小娥霎时间反应过来,扯开自己外罩的男装,抽出欧家紫荆剑扔给刘睿影。
刘睿影接过紫荆剑,些微打量了一眼。
觉得这欧家的紫荆剑的确是卓尔不凡。
拿在手上虽不显得那么有分量。
但一股浑然圆融的气息却从手掌中传入身体。
剑者。
剑即秉性。
剑即人心。
刘睿影感受到次精简上传来的豪放与霸道之气。
心中不由得暗自一乐。
看来这欧小娥倒真是位表里如一的人。
不但吃菜要加辣,喝酒要浓烈。
就连用剑也是如刀锋般,当仁不让。
无人能与之争锋。
“你俩稍微退后些。”
刘睿影低头对着赵茗茗说道。
糖炒栗子一听这话却是不乐意了。
他刚要发作,却听到自己小姐应了一句:
“自己小心!”
刘睿影听到这句关心。
顿时信心大增。
先前的酒气尽皆化为了豪情。
正所谓半生酒气,金戈铁骑。
莫过于如此。
虽然此刻不是广袤无垠的平原战场。
没有千军万马之兵。
也没有隆隆战鼓催阵。
但与斗室之间,立于高手对面。
岂不是更加惊心动魄?
神秘人扭动了一下肩头便止住了流血。
他用手沾了沾衣襟上渗透的鲜血。
往口中尝了尝。
继而脸上浮现出一抹邪笑。
刘睿影蹲底了身子。
朝着神秘人的膝盖处出剑了。
因为常忆山只说了拿住他,而并不是杀死他。
拿住的本意就是限制住对方的行动。
人之身体,浑身上下,自是没有膝盖更能限制住人的活动的。
所以刘睿影才会选择朝着此处出剑。
剑未到。
神秘人一条腿已经抬起。
刘睿影不得已只能上挑剑尖,以求此剑不落空。
没想到神秘人却是一脚踢翻了桌子。
雅间内顿时狼藉一片。
竟是要比先前更加混乱。
神秘人在大家慌乱之时把目光转向了刘睿影。
继而用蛮力一拳破开了雅间的墙壁,冲出了明月楼。
就连那鹊桥的护栏,竟是都被他这一路风雷而断裂了一块。
刘睿影身形不敢怠慢。
犹如鱼跃龙门,紧追而出。
外面又下起了雨。
刘睿影看着落雨,心里很是无奈。
早知道如此。
先前何必特意回去换过衣服?
只片刻功夫,刘睿影又被淋成了落汤鸡。
只不过擦干净的靴子,还未沾染泥垢。
早前雨。
下的很是激烈。
但现在却是温柔了很多。
细细密密的像一张纱绸般飘落而下。
神秘人站在街中央。
竟是也不逃走。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明月楼内。
似是要再看轻浅最后一眼。
身上的气血之力没有因为雨水而有所减弱。
反倒是雨水落在他的身上,瞬时便被蒸发。
让他整个人都笼在一层雾气中。
飘飘渺渺,让人看不真切。
“我认识你!”
刘睿影的耳边骤然出来一道圣贤。
常忆山站在自己的身旁。但这道声线明显不是出自他的口中。
唯有眼前的神秘人才会如此。
刘睿影不知该作何回答。
依旧持剑立于雨中。
“中都见。”
又一道声线传来。
“师叔!他要走了!”
常忆山身形飚射而出。
一方砚台悬在身侧,枝附影从。
明月楼中发生的一切。
今朝有月全都了然于胸。
因为他此刻正在明月楼一处不起眼的通街角门处看着长街上发生的一切。
他的手上拿着一把算盘。
一把很普通的木质算盘。
但每一颗珠子却都是用最为上等的佛手翡翠做成的。
雨水落在这些算盘珠上,不会有丝毫的停留。
在空中什么样儿,落下了还是什么样儿。
打个滚,就滑落了。
今朝有月收回了目光。
低着头。
静静的看着落在算盘柱子上的雨滴。
突然间。
他抬起了右手。
把这算盘打得飞快。
那一个个珍贵的由佛手翡翠制成的算盘珠,在他的手下噼里啪啦作响。
没人知道他在计算什么。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在计算落在自己算盘上的雨滴到底有多少颗。
这如何能算得清?
若是说出去,旁人一定会以为今朝有月是被吓傻了。
这会儿只能站在角落里,乱七八糟的拨弄算盘。
但今朝有月自己知道。
他不但会算。
而且能算的很清楚。
连一颗雨滴都没有漏掉。
想要算清这些落雨。
不但手上要快。
眼睛也要准。
手随眼动。
在眼睛看到的刹那,手上就要在算盘中打出来。
这样才能算得清。
可是今朝有月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
他是如何练出这般非凡的眼里和手速?
没有人知道。
他也从来没有在旁人面前显露过这般本事。
算着算着,他便已不单单是在算着落雨了。
他算的是自己在今晚雨夜中的一切得失。
但他的速度却明显慢了下来。
因为雨点好算。
毕竟是死物。
但得失二字自古就难有分说。
饶是今朝有月这把精明的生意人,也很难算得清。
他微微的叹了口气。
抬眼再度看向长街中。
常忆山的砚台一分为二。
从左右两边把神秘人牢牢夹住。
神秘人伸直了双臂。
把左右的砚台撑住。
一时间,二人却是再度陷入了僵持。
“师叔可有把握?”
刘睿影问道。
“没有。”
常忆山回答的极为干脆。
刘睿影心觉不可思议。
常忆山明明已经全力出手了,怎么会对这神秘人已然没有任何把握?
“此人的气血之力旺盛异常……说来不怕你见笑,却是我平生未见。”
刘睿影对修炼气血之力的武修仅仅是有所耳闻,却是并不熟悉。
所以他心中也没有一个尺度来衡量。
“你可知道漠南的蛮族部落?”
常忆山问道。
“略知一二。”
“此人一身气血修为,不下蛮族部落之盟主!”
“难道他是漠南之人?”
刘睿影问道。
“功法武技是,人不像。”
这是一句很让人玩味的话。
功法武技可以说是一个武修身上最明显的特质。
但功法武技却是人人可学。
即便你不是博古楼的人,也总是会有办法能学到博古楼的‘和一道’功法。
就好比中都查缉司的‘太岁剑’也曾被流传于江湖上一般。
“我这砚台强度有限。即便是用劲气加持,怕是最多也只能维持一盏茶的功夫。”
刘睿影点了点头。
但心里却不以为然。
这砚台自然是常忆山的兵刃。
刘睿影不相信堂堂七品黄罗月,问道七圣手之一的常忆山的兵刃竟会如此脆弱。
但既然常忆山如此说来。
刘睿影只能点头应下。
只能把这一切归咎于,常忆山有他自己的考虑。
果然。
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神秘人便挣脱了常忆山砚台的束缚。
只见他一个起落。
继而潇洒转身。
对着常忆山张了张嘴。
虽然神秘人没有舌头,吐不出清楚的字眼。
但刘睿影还是从他唇齿间的动作中看出他说的是“承让”。
刘睿影瞬时便明白过来。
常忆山无非是碍于这明月楼的面子,才出的手。
但也是出工不出力。
装装样子罢了。
只是他们二人不知。
这一切都被今朝有月看在眼里。
他还没有离开。
依旧站在那个角门旁边。
此刻他却是有些咬牙切齿。
心想这些文人平时便宜没少占,自己与他们相交,也绝对担得起‘义气’二字。
况且这么多年也没有麻烦过他们什么事情。
到如今,却是常忆山也要如此敷衍自己。
怕是还当他看不出来。
今朝有月攥紧了拳头。
想要压住心头腾起的怒火和无奈。
但是这情绪一旦上来,想要再下去可就难了。
和生病的道理一般无二。
病来如山倒。
病去如抽丝。
今朝有月眼见这人把明月楼祸害了个从上到下,却是如何还能容忍?
心念一起。
却是再度拨弄起了算盘。
他拇指一推。
食指一压。
两颗佛手翡翠制成的算盘珠子便撞击在了一起。
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但在这个雨夜,却是并不明显。
落雨阻拦住了这一声清脆的传播。
以至于刘睿影和常忆山都没有听见。
但这两颗珠子刚一碰上。
刘睿影便看到已经远去的神秘人骤然一顿。
紧接着便朝左边歪了下去。
继而摔倒在地。
“师叔……这?”
刘睿影开口问道。
他也想清楚了其中的门道。
皇上不急,太监何须着急?
只要常忆山持得住劲,端得住架子。
刘睿影便之在一旁摇旗呐喊。
常忆山微微侧目朝后方瞥了一眼,说道:
“上去看看。”
刘睿影可以感觉到他心中的迟疑。
但这一变故着实令人大惊失色。
究竟是谁能在两人四目注视之下,神不知鬼不觉的行如此暗算之事?
这下却是把常忆山推到了风口浪尖。
因为他本已存心让对方离去。
但现在,却是不得不再度起身上前去一探究竟。
只不过常忆山走的极慢。
也可以说是稳健。
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极为的平缓,标准。
微微抬腿后,脚跟先着地。
继而脚掌朝前一滚。
而足尖发力抬起。
正常人走路时不会如此讲究的。
这般行走,却是像极了戏子迈的台步。
“背后暗算……”
常忆山走着走着,突然间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的耳边也传来了一道声线。
他知道。
这条声线的源头是那侧跪在地的神秘人。
“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
神秘人再度传来声线。
“但无论是不是你,我都算在你头上了。”
神秘人接着传音说道。
“无妨。”
常忆山回答道。
神秘人以手撑地缓缓站起。
雨在将地面上的血迹冲洗干净之后,渐渐停了下来。
“这场雨,是一直下到现在,还是中途曾有过中断?”
刘睿影在心里想到。
若是这雨今夜不停。
是否预示着今夜的血殇依旧尚未结束?
现如今,这雨却是停了。
是否又能证明一切已然停止?
但刘睿影却是希望这雨再多下些时候。
能够把这世间再涤荡的透彻几分。
他站在距常忆山几步之遥的地方。
没有再上前一步。
虽然他很好奇二人在交流些什么。
不过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若是贸然冲锋在前,怕是让谁都不会方便。
刘睿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转头一看。
却是今朝有月从阴影里现出身来。
他左手托着那翡翠算盘。
右手撵着一颗算盘珠子左右搓动。
脸上带笑。
步伐轻快。
竟是有写春风得意之感。
今朝有月看到刘睿影之后,纳头便拜。
若不是他的膝盖没有打弯,刘睿影险些以为他要给自己跪下了。
“多谢英雄!若不是您仗义出手,今日还不知该如何收场才好!”
今朝有月声音颤抖的说道。
同时紧紧的抓住刘睿影的双手。
一抬头。
刘睿影看到他热泪盈眶。
脸上还有些许水迹。
让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痕。
“不用客气!”
他不认识今朝有月。
但能从他的语气和穿着打扮中看出,这人一定是和明月楼有关,说不定还是一位管事。
“在下明月楼掌柜,今朝有月!”
今朝有月感慨过后,用衣袖轻轻沾了沾眼角后说道。
“久仰久仰!”
刘睿影拱手作揖,说着场面话。
事实上,他哪里听说过今朝有月这人?
若是听说过。
他便一定不会忘记。
因为如此奇特的名字。
怕是换了谁也不会忘记的。
“敢问今楼主,这人和轻浅姑娘是和关系?”
刘睿影问道。
“不敢……博古楼除了狄楼主以外,没人敢自称楼主的。您叫我一声掌柜的,已经是给足我面子了!”
今朝有月极为谦卑的说道。
“您说的我也很是纳闷儿……但据我了解,轻浅在这里只配客人喝酒,却是私下里都没有什么接触。平时就连这明月楼却是也没有迈出过半步。在下着实不知,她从何处惹上了这样的仇家。却是把明月楼也给牵扯了……”
今朝有月说完便重重的叹了口气。
不过,刘睿影却从他的话中找到了两个很是敏感的字眼。
仇家。
今朝有月怎么就敢断定此人是来寻仇的呢?
况且看这神秘人在雅间儿中的表现,根本不似和清浅有仇。
相反,却是有情。
至于这情有的是哪种,又有多深,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常大师,今夜多谢了!”
今朝有月对着 那神秘人已然不见了踪影。
刘睿影并不知道他们二人最后是如何交涉的。
但他能想清楚的是,常忆山也不愿意为了明月楼而无故得罪一位如此的强敌。
明月楼不是博古楼。
虽然常忆山很喜欢明月楼的环境与姑娘。
但这并不代表它是不可取而代之的。
没有了明月楼或许还有朗日楼,银星楼。
自己只是吃了些今朝有月的酒饭。
还远远没能到给他卖命当枪使的地步。
“今晚事发突然,却是没有意料与防备。不过各位英雄暂且留步,长夜漫漫,咱们再续嘉华!全部免单!”
今朝有月朝着四下里抱拳说道。
随即吩咐着明月楼中的仆从尽快收拾停当。
刘睿影看常忆山背着手再度走进了博古楼。
便也跟着一道儿回去。
只等着明月楼内添酒回灯重开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