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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与君一别,等君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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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妄山,格物院。

  入冬后的几场大雪,山上一片冰天雪地,银装素裹,景致盎然。

  层峦叠嶂的山势,皆披上一层银霜,向荒和山脉伸出延伸。

  那棵通天巨树显化的虚影,流光溢彩,在冰雪的映衬下,色彩繁复,分外鲜明。

  此刻格物院的天才们齐聚山门前的小广场上,静默等候。

  与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小姑娘墨台安然、二皇子曹温禹、公主曹宁正、新任刑部右侍郎吕余律等。

  雪花静谧地下坠,落在众人头顶,他们却巍然不动,神情肃穆,很快就落了厚厚一层。

  不知过了多久,矗立于飞剑之上的李谦抚娑掉头顶的雪花,埋怨道:

  “今日不是为冯师弟送行么?他人呢?”

  裹着大氅的罗小花沉吟片刻:“冯师弟兴许在与家人告别吧?再等等。”

  她试图为冯云找理由开脱,但雪越下越大,不时有雪花落在脖子上,化作冰水流进衣领中,冷得她直哆嗦。

  按道理,她四品武者的实力,完全可以用护体真气隔绝冰雪。

  但送行嘛,讲究一个情真意切,感情真挚,动用护体真气,总觉得有些敷衍。

  更何况,冯师弟是代表格物院出征犹上境,仅他一人,他们这些做师兄师姐的,得好好送别。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罗小花冻得嘴唇已泛出青紫色,一旁的王钰柔、艾幽蔚,两名女子也手脚冰凉,身子直哆嗦。

  罗小花脸色铁青,咬牙道:“我改主意了,我要给冯师弟一场刻骨铭心的告别。”

  说话间,她摸出拳套,戴在手上,将拳头捏得嘎嘣响。

  其他格物院的同门,对罗小花的话深表认同,默默凝聚气势,等冯师弟一现身,就让他知道花儿为何那样红。

  吕余律瞥见二皇子曹温禹冻得牙齿直打颤,解下披风,罩在他肩头:“殿下,保重身体,切莫染了风寒。”

  “拿走,本殿就要冻着,冻得越惨越好,这样冯先生来了,看到本殿求贤若此,定会备受感动!”曹温禹哆哆嗦嗦道。

  曹宁正瞥了他一眼,忽然想起先前冯云提过的‘苦肉计’,突然就茅塞顿开,思路明通。

  鹅毛大雪丝毫没有减小的迹象,矗立雪中的众人,眉毛和头发上都沾满雪花,像一尊尊雪人。

  王钰柔突然说道:“来了。”

  她感应到冯云穿过护山大阵的屏障。

  罗小花咬牙道:“好,很好!”

  一道背负骨翼的人影,从天而降,噗通一声落在雪地中,然后双腿一软,径直跪下。

  满肚子怨气的众人,一见这场面,顿时气消,忍俊不禁,嗤嗤发笑。

  “冯师弟,不就是出趟远门嘛,不必行此大礼。”

  罗小花嘴上这么说,但丝毫没有将他扶起的动作。

  “哎,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这是冯师弟在表达对我们的敬爱之情。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冯师弟这一跪,也是应该的。”

  李谦双手负在身后,抑扬顿挫道。

  曹温禹沉吟片刻:“本殿和宁正公主,身为皇室,受冯先生这一跪,也在情理之中。没想到啊,冯先生贵为格物院先生,竟不忘自己是大罗子民,本殿甚是欣慰。”

  曹宁正也点点头:“没想到说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冯先生,也会对皇室行跪拜之礼。此事本殿一定要宣扬出去,以示先生赤胆忠心!”

  冯云心中却叫苦不迭,是我想跪吗?

  我特么是腿软起不来好么?

  就没人扶我一把吗?不就是赖床迟了一会会么?至于不!

  冯云跪地,仰头望着泰然受之的师兄师姐。

  师兄师姐们频频点头微笑,对冯云行此大礼倍感欣慰:冯师弟对同门的情谊,果然深厚啊!瞧,跪在地上久久不起,此情天地可鉴!

  半晌,冯云缓缓道:“能来个人扶我一把么?”

  罗小花掐着他肩窝,将他提起:“为何迟到这么久?”

  冯云扶着腰,只觉得左右两肾抽抽得疼,双腿虚浮无力。

  李谦眼尖,这个症状他再熟悉不过,结合前些天冯云为凝霜花魁豪掷六千两银子赎身的壮举,问道:

  “你方才与凝霜在一起?”

  冯云点点头:“一天一夜没下床。”

  噗通一声。

  罗小花摁着他的肩膀,又将冯云摁得跪下去,扳着脸道:

  “你还是跪着吧!”

  冯云:……

  众人哄声大笑,小广场上充满了欢乐的气息。

  “师姐,我想起来。”冯云央求道。

  “不,你不想。”罗小花冷声道。

  “地上冷……”

  “再冷也没我的心冷。”

  “师姐怎么突然生这么大的气?”

  罗小花冷笑:“你猜!”

  冯云倒吸一口凉气,女孩子的致命法宝之:猜字诀!

  想吃什么?你猜!

  生气了?你猜!

  我哪里做的不好?你猜!

  我猜不着啊!连我的心思都不懂,你还能干什么?

  到了这一步,不给她买个包,这事肯定平不了。

  嘶……罗师姐向来都是有话直说,豪爽到不和她义结金兰,都是在瞧不起她。

  为何突然情商值呈指数增长?

  难道……罗师姐暗恋我?

  不,罗师姐,你是个好人!

  冯云一瞬间,千百种想法从脑海中如电流般掠过,先给罗小花发一张好人卡再说。

  哗啦一声。

  罗小花浑身气机暴涨,罩在身上的大氅向后飞去。

  一抹火焰般鲜艳的石榴红,在风雪中飞舞。

  罗小花向后退了两步,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两圈,广袖如蝶翼,翩然翻飞。

  所有人眼前一亮。

  今日的罗小花,竟一改往日干练的武者装扮,换了一身石榴红的抹胸襦裙。

  刹那间,冰天雪地仿佛也变得姹紫嫣红。

  冯云一拍额头,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之前罗小花答应他,在临别之日,穿女装送行。

  没想到罗小花还记得此事。

  王钰柔略带责备道:“罗师姐为准备这身衣裳,往京城的裁缝铺跑了一趟又一趟。”

  男子们几乎都看得痴傻,他们从未意识到,一番打扮后的罗小花,竟如此惊艳。

  仿佛这世界开得最美的花,也不比不上此刻的她。

  ‘罗小花’这个略显土气的名字,一下子别有一番意境。

  曹宁正突然淡淡地说:“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罗小花突然脸红了,兴许是冻得。

  “冯师弟,我承诺的事完成了……就这样吧,你一路保重!”

  话音刚落,罗小花捂着脸,飞奔离去。

  羞耻心已爆表。

  “咳咳。”

  冯云从雪地里爬起,迎着师兄师姐们诧异的目光,当做无事发生,道:

  “师兄师姐,来宾,朋友,冯云在此,与诸位一别。”

  躬身一揖,长拜不起。

  “祝师弟(先生、师尊)旗开得胜,平安归来!”

  众人拱手,齐声回礼。

  已经死过一次的冯云,本以为自己什么都能看开,什么都无法令他触动。

  但现在的离别之情,却让他心中感慨万千。

  重活一世,他收获良多。

  在这陌生的世界中,他就像一艘在大洋中漂泊的船,漫无目的,随风逐浪。

  这些他挂念的人,则是一根坚固的锚,令他有了羁绊,不再有寂寥孤独之感。

  忽然间,一艘龙舟形状的巨型法器,从无妄山之上飘过,两侧镌刻着圣教的符号。

  龙舟上载着圣教弟子,朝荒和山脉深处飞去。

  曹温禹愤懑道:“东圣教成为国教后,父皇偏心若此,命礼部为出征犹上境的圣教修士鸣钟奏乐,排场何其铺张,现在竟连腾云龙舟都搬出来。”

  与之相比,格物院的送别,就显得分外寒酸。

  冯云同样是代表大罗,朝廷却连半分表示也没有。

  就连前去的交通工具,都得冯云靠风雷翼亲自赶路。

  曹宁正说道:“冯先生,进入犹上境后,切莫小心。我们的敌人,不止是犹上境内的妖魔鬼怪,更有一同进入秘境的修士。”

  “东土修真界人才凋零,被选入进入秘境的,都是各个宗门的菁华,换言之,这些七品和六品的修士,若被击杀,东土修真界就面临传承无人的境地。”

  “因此,不排除西圣教心怀叵测,存有将东土修真界的年轻一代,尽数绞杀在犹上境的恶毒心思。”

  “小心提防,切记切记。寻宝都是其次,保住性命优先。”

  冯云肃穆道:“谢宁正公主关心。”

  他心意一动,风雷骨翼张开,其上萦绕的闪电劈啪作响,身形腾空而起。

  “诸位,冯云去也。”

  众人挥手告别,望着那道身影,在凌冽的风月中,渐行渐远。

  “老夫也为小友送行,特作诗一首。”

  嘉贤大儒的声音忽然在天地间飘荡。

  儒家三品强者,以浩然正气在天地传音,整个京城和京畿地区,数十万人都清晰可闻: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无数文人墨客眼前一亮,不愧是大儒,寥寥两句,就将此时此地,此情此景,描绘得无比生动。

  日暮昏沉,愁云连绵,大雪纷飞,雁断南天。

  画面感扑面而来。

  这背景的渲染,与此番无数修士远征秘境的情形,无比契合。

  就连没多少文化的人,也能听出这意向中,蕴含的离别悲凉之意。

  嘉贤大儒此时矗立于镜泊湖中心的凉亭中,头戴儒冠,手持羽扇,身披天青色儒士长袍。双臂猛然一振,朗声道出后两句: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这一瞬,风雪呼啸之音似乎都安静下来,天地悠悠,如同归墟。

  凡是听闻这首诗的人,皆肃穆而立,心中振奋无比!

  无数文人骚客喃喃重复:“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绝了,绝了。”

  “前两句意向悲凉,离别之愁如刀,字字锥心。后两句峰回路转,豁然开朗,令人振奋。”

  “不愧是大儒,学识之高,意境之深,立意之远,我等拍马不及。”

  这时,嘉贤大儒再次天地传音:

  “哈哈哈哈,冯云小友,这首《嘉贤送友君别》,就当做送行之礼,祝君凯旋!”

  无数士子闻言,皆躁动不已。

“嘉贤大儒最近诗才如泉涌,前不久才作了一首《嘉贤咏石灰以诫天下士子》,这又  作了一首《嘉贤送友君别》,凡人毕生能作出其中一首,不,哪怕一句,就能青史留名,嘉贤大儒短短半月,就连作两首绝句。”

  “我辈读书之人,难以望其项背!”

  已经飞入荒和山脉的冯云,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论沽名钓誉,人前显圣,嘉贤大儒堪称当世第一,且遥遥领先。

  这首诗,是嘉贤大儒为他出的命题诗,题目就是送别!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老狐狸会以这种方式公之于众。

  “这首诗是我带入这个世界的,竟被这老狐狸白嫖去,我恨呐!”

  他忍不住回头一瞥,京城和无妄山,已经越来越远。

  而无妄山的山顶,那一抹石榴红色的身影,如同一捧在风雪中跳跃燃烧的火焰,经久不息。

  京城,冯家宅院。

  冯征站在厅堂前,双手负于身后,常年佝偻的腰,难得挺直。

  他嘴角带着一抹笑意:“听到没,连嘉贤大儒都为云儿作诗送行,我这个当爹的,都倍有面子!”

  “哼,那也是看在宝源的面子上,他冯云与嘉贤大儒有什么情分?”

  冯征撇撇嘴:“妇人之见。”

  当然,这句话他是用唇语所说,断然不敢出声。

  惧内的形象,已太过深入人心。

  京城中,一座僻静的小院,屋内烧着炭火,温暖如春。

  凝霜裹着锦被,将娇柔白皙的身体紧紧裹住,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人的温存,留得更久一点。

  她也听到那首回荡在天地之间的离别诗,忍俊不禁地笑了。

  冯云与她说过,嘉贤大儒骗他的诗。

  起初凝霜不信,但冯云接连作出上百首佳句后,凝霜信了。

  但有一句话,凝霜百思不得其解。

  他说:“我不生产诗,我只是诗词的搬运工。”

  但这又何妨?谁会嫌自己的男人才华太多?

  只怕别的妹妹如狼似虎地往上扑才是!

  凝霜捧着脸,将窗柩推开。

  屋外漫天大雪,寒风呼啸,屋内则温暖如春。

  她眺望南方的荒和山脉,那棵直插云霄的巨树虚影,双手捧着心口,喃喃念叨: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她莞尔一笑,笑容刹那间如繁花盛开:

  “等君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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