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鑫乙连酒楼的招牌都没看,就跟着对方进了雅间。
虽然从浙江到福建的航程并不算远,但他毕竟不熟悉海况,一路上晕船加虚脱,其实早就已经疲惫不堪。
下船之后虽然经过了短暂的休整,但她显然没有恢复到最佳的状态,去福建这边还是让他有些水土不服,因此他也是勉强的自己在这里继续工作。
所以有些细节他也不像平时那样在意。
有时候他还自己安慰自己,这正好像一个平头百姓的生活。
既然是出来谈买卖,他自然不会穿着一身锦衣卫的官服。
便装就要有个变便装的样子,正是他们锦衣卫一向所强调的。
只是以前他们都需要精心的装扮,调整自己的状态。
但这一次,如今看来是不用了。
田顼也能看得出来,这位本家的脸色并不太好看。
但他也知道,经常跑海的人难免就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毛病。
脸色不好看,那属于轻的。
因此他全然没有在意你这一点,入席之后便客套道:
“小子冒失,想着既然是本家,便斗胆称呼您一声叔叔……”
“好说好说。”田百户没有想到,最先开口的竟然是这个少年,可见此人在此家族当中是颇有一些与众不同的,不过他现在晕晕乎乎,也来不及想那么多,稀里糊涂的就举起酒杯来,下意识的想要去敬酒。“来,贤侄。”
田顼这个年纪,当然是不能喝酒的。
他看向一旁的族兄,那个已经快五十的中年人立刻拿去酒杯,为她挡驾。
田鑫乙这才觉得有所不妥,慌忙转动胳膊,然后用一个一饮而尽,应付过了刚才的尴尬。
不过,有些想明白了的他也忍不住好奇:“贤侄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就出来经商了?”
“他哪是出来经商啊?他是出来看热闹的,你可是从北边来的贵客,咱们这边虽然也不少,可我们家生意做的有些小,得三五年才遇到一回呢?”
“哦,是吗?”田鑫乙就是再糊,涂也听得出来对方的含蓄背后,充满了隐藏的意味。
他忍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只是没有忙着去戳穿对方。
不过既然是相互了解那么多,问几个问题应该也是无妨的吧。
“那你们平时都做些什么生意啊?”
那位老族兄见他没有在这方面纠缠不清,因此便继续与他攀谈。
“我们家啊,主要做些瓷器、丝绸的小买卖,你买的那些木材,我们家也是能提供一些的,但不多,不过我们也可以为您牵线搭桥,找那些有货的人家……就是不能保证给您讨到便宜。”
“哦。原来是这样啊。”
田鑫乙毕竟不是个商人。他没有注意到对方,再三言五句之间就将自己最重要的卖点之一介绍出来了,海货固然是极其贵重,但是在商业当中最重要的,还是人脉啊。
因此他接下来的几句话,都有些被带着节奏的感觉。
“那我以后来福建,恐怕就要叨扰田掌柜了。”
“这等小事何足挂齿,咱们是本家,要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那小弟再敬你一杯。”
说着他又是一饮而尽。
但这次,他开始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了。
田掌柜自然听不到他脑子里的声音,反而继续说道:“我家其实也做些造纸、绘画装裱之类的买卖,这些东西有时也贩卖到倭国之类的地方。我看您选购瓷器的时候,并不在意那些大食人喜欢的类型,不知您是想要去朝鲜呢,还是倭国?”
田鑫乙其实才刚刚知道,大食人,无论是波斯还是那个什么鲁密国,都喜欢那些带着经文的瓷器,至于中国传统的色彩,他们是不怎么喜欢的。
可是倭国人喜欢啊,毕竟他们如今也以小中华自诩了。
虽然在场的几个姓田的都对此冷眼相看,但如果对方给钱的话,他们的这笔买卖还是要做一做的。
老天家固然有生存的压力,即便他们当中有许多读书人,一贯坚持着圣人之学,颇看不起海外的**夷狄。
可是夷狄的钱又不是不能花,再者说了,读书不好的人才会帮着家里做这些事情。如果他们胆敢过早一句,你怎么不考个进士出来,就足够让他们自惭形秽了。
考进士对于家族来说,其实是颇费钱粮的事情。
至于田百户这边,固然有看不惯我扣的一些地方,毕竟沿海早就已经有了他们骚扰的身影。
但大规模的倭寇洗澡还没有爆发,同时,小中华所折射出来的一些异议,也缓解了他们对倭国的厌恶。
倭国之所以是以小中华自居。主要是因为元朝窃取神州之后,引起了那群日本倭奴的鄙夷。
可是推翻元朝的大明,难道就不鄙夷元朝了?
到现在他们还是一口一个骚鞑子的叫着呢。
更何况两国的官方往来当中,日本对于大明,至少在礼仪上还是比较尊重的。
他们仰慕中华之文化,甚至把自己改造成了小中华,这对华夏来说难道不是个小小的成就吗?
至少他田百户是很骄傲的。
骄傲的都有些轻敌了。
这也是大明人大概普遍存在的心态。
当然许多大明人是不太了解海外形势的。
也只有福建、广东、浙江之类的地方才会如此的注意。
甚至他们都不会在饭桌上谈起。
但福佬们在这方面总是不一样的,
即便不是做海商买卖的人,也经常会谈到类似的话题。
田百户既然来到了这个地方,自然不能让自己显得是个门外汉。
因此他想都不想的就回答说:“我们少东家,想让这条船在返航之后接着跑一趟倭国。”
“噢,那太好了,我们也想着去一趟倭国呢。不如我们同路吧,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田百户原来还想答应,毕竟他自己是没有跑过那么远的地方的,而且其实大部分水手也很少跑那条线,但他旋即就想起了老皇帝的各种叮嘱,其中不外乎一条,那就是要保守秘密。
他可是当过监工,知道那些造船的技术都有些与众不同,旁人可能看不出差异来,但跑海路的人怎会看不出。
他不想让自家的秘密外泄,因此便有些支支吾吾。
田掌柜知道他有难处,当下便佯装大笑说:“您要是为难的话,那就当我没说过这段话。不过,您既然这般照顾我们的生意,小号便送你几条有用的赚钱门路。”
田百户心想这世间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
但他自头晕之后又喝了几杯酒,此时脑子已经有些不太清楚了。
又因为听到赚钱这两个字,知道新登基的皇帝如今最看重的就是海外的财路,因此便有些利令智昏,问道:“不知是哪些门路呢?”
“这个,就让我这位族弟来说吧,当年我们也是靠着他在书中看到的一些……哦,那个圣贤文章……才知道还有这些门路的。”
圣贤文章这几个字把田百户给逗笑了,他的脑子也终于因此而清醒了一些。
不过他仍旧是不介意听一听对方怎么说的。趋利避害的小念头,在他的心里就转了起来。
田顼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一个表现的机会,当下便笑道:“其实叔父有所不知,我国境内是有很多银矿铜矿的,这些都是我大明急需的东西。而且我国的铜是比较便宜的,虽然他们有禁令,但其国内如今战乱不堪,恐怕是没有人会理会这个的。”
“呃……可是自犯铜钱在我大明也是有许多忌讳的。”
“可是,我们不是还有越南吗?那样的铜钱就能换来许多粮食。这粮食买卖,在我大明可就没有那么多忌讳了,要是碰上个不好的年景,说不定还是一番功德呢。”
“听起来这是笔不错的买卖。”
田百户有些小兴奋,如果把这个小算盘告诉太子殿下的话,说不得还能捞个小小的赏赐。
就算不能直接得到晋升,太子殿下应该也会面对自己的好吧。
噢,不对,话说这样的小算盘,那些所谓的穿越者不应该早就想到了。
他们不是说自己有多么广博的见识……就连大明最优秀的……
等等,为什么自己会想到穿越者呢?
噢,是因为他们最近在这方面出了很多主意啊。
还是不对,为什么自己才想到穿越者呢?
他眯起微微有些困倦的眼睛,打量着对面那个10岁的少年。
“贤侄,这怕不是什么圣贤文章吧,就算是恐怕也是管子的。”
“嘿嘿,微管仲,吾披发左衽矣!”
这句圣人教诲在大名,当然不可能没人知道。
“小小年纪,知道这个可不容易!”
“叔父真是客气了!”
“不不,若是我家少东家见到你,恐怕要以为自己呢。他最近也在琢磨这方面的东西,只可惜连他自己都说是有些不够上进的。这一年虽然没少折腾这方面的事情,但却一直没有取得什么进展。反而是不如贤侄你……噢,对了……”
他像是刚刚萌生的一个重要想法似的说道:“不如你随我去趟杭州,见一见我那位少东家吧。”
“这……”田顼有些迟疑。
但是田百户知道如何打动他。
“你家的货船,也可以与我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