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六国饭店的轮值经理,我的名字叫松室孝良。敢问阁下是……”来人很谦卑地微笑着,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苏乙的脸。
松室孝良?
这个名字……
苏乙心头微紧,但却仍一副高傲的样子,用日语冷冷道:“我是谁,不重要,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谁!我的诉求是绝不能和肮脏的至那人住在同一楼层,你明白吗?”
苏乙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松室孝良打消了进一步和苏乙沟通的心思。他微微躬身,道:“请阁下放心,我这就为您安排,没有让您愉快地入住,实在是失礼了,请您谅解。”
苏乙冷哼一声,背着手没有再说话。
“给这位先生安排五楼的房间!”松室孝良对那个被打的女前台吩咐道。
“嗨!”女前台眼泪汪汪,急忙照做。
苏乙看向松室孝良,语气稍缓道:“我待会儿会到处走一走,怎样才不会碰到至那人,影响我的心情?”
“只要您不去三楼和二楼的客房,您可以随便活动,我保证不会让您碰到任何一个至那人。”松室孝良笑吟吟地道。
“龙川桑,您的房门钥匙。”女前台畏畏缩缩重新递上钥匙。
苏乙接过,对松室孝良一点头,转身就走,没有再说半个字。
松室孝良看着苏乙离去的背影,脸上笑容缓缓收敛,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龙川肥原。”女前台道。
此刻的女前台哪儿有刚才柔弱的样子?
她一脸冷静,表情阴鹫,咬牙道:“这种极端的种族主义者,肯定是樱社的那群疯狗!”
樱社是哲彭国内的一个右翼极端组织,这个组织的疯狂程度,即使是哲彭人自己也受不了。
这个樱社觉得大和民族是世上最纯净高端的民族,其他种族全都是劣等人,包括西方人在内。
“皇道精神加三千万竹枪,列强不在话下!”这就是樱社人的口号。
他们尤其看不起华国人,觉得华国人连劣等人都不如。
凡是在抗战期间在华国犯下滔天罪行的战犯刽子手,无一不是受到这个组织的极端思想影响。
松室孝良认同女前台的判断,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但仔细回想刚才这个小插曲的整个过程,他没有发现半点可疑之处。
想了想,他问女前台:“你觉得这位龙川桑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女前台想了想道:“他在来之前应该刚和女人分开不久,他身上有很浓的女人脂粉的香气,而且是非常高档的脂粉。”
“高档脂粉?”松室孝良若有所思点点头,依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觉得自己可能真是多疑了。
不过保险起见,他决定还是追查一下。
“他有关东口音,发去满洲总部,查一查这个龙川肥原的身份。”松室孝良吩咐道。
“嗨!”女前台急忙应下。
松室孝良是哲彭驻屯军在北平特务机关的一名特务头子,女前台是她的手下。
六国饭店是列强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聚集之地,也是华北地区重要情报的集散地。
按照六国饭店制定的规程,六国使馆每半年轮换一次,派自己的人轮流值守酒店,所以松室孝良之前自称是轮值经理。
松室孝良追查苏乙的身份,不过是谨慎使然,他很快就不放在心上了。
其实他此时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应该在哲彭大使馆里。但一个紧急电话,让他不得不动身来到这里,否则他也碰不到苏乙。
给女前台交代完之后,他转身也向楼梯走去。
与此同时,苏乙和一线天上楼的时候,左右看看无人,立刻压低声音吩咐道:“我先回房,你暗中监视刚才这个哲彭人去哪儿,尤其是他去二楼和三楼的时候,一定要搞清楚他去哪个房间了。注意千万别被他发现了,这个人是个哲彭特务!”
一线天心中一惊,刚想发问,但上面却有两人下楼走来,他顿时闭嘴。
苏乙加快脚步上楼,一线天则很默契来到窗户边上驻足,往外看去。
等两个路人过去后,他左右看看,飞快隐蔽起来,藏在一个常人不会注意到的黑暗角落里。
这里是上楼的必经之路,他躲在这里,可以观察到任何从这个楼梯上下楼梯的人。
苏乙脚步不停,径直上了五楼,来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进了门后,他先是迅速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然后拿起电话打给了前台。
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很客气问道:“你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房间里的沐浴用品在哪里?为什么我看不到?”苏乙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请问您是哪个房间?”
“好的,先生,您的房间里,沐浴用品是放在洗手间洗手台下面第二个抽屉里,您可以……”
“嘟嘟嘟……”
苏乙不等他说完,就直接挂掉了电话。
他眼神微眯,回想着刚才和松室孝良相遇的一幕幕。
前台,之前被打的女前台一回来,就看到自己的男同事在便签上记着什么。
她瞟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503客人沐浴,请勿打扰”。
503?那不就是那位龙川桑吗?
“503的客人打电话了?”她问道。
男同事耸耸肩:“是啊,语气很不客气,我还没说完话他就挂电话了,太失礼了。这是个脾气很不好的客人,我得告诉五楼的英子,让她小心点,不要招惹到这个人。”
女前台摸摸肿胀的左脸,颇以为然点头道:“你是对的,千万要告诉英子,离他远点!起码这一个小时内,不要靠近他的房间,更不要送房间服务!”
三楼。
松室孝良径直走到一个房间的门口左右看了看,有节奏敲敲门,里面有人用日语问是谁。
松室孝良说了句哲彭谚语,里面立刻打开门,他迈步而入后,门立即又被关上。
走廊尽头,一线天看到这一幕,刚要凑上去看看这个房间的门牌号,但刚要迈步他突然警觉,飞快退回楼梯间,往楼上而去。
他很快来到503,苏乙给他开了门。
进房间后,苏乙招手让他直接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的浴缸里在放水,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十分嘈杂。
“不知道房间里有没有窃听器,咱们就在这儿说比较安全。”苏乙道,“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你刚上楼不久,我就看到那个小鬼子进了三楼左手边第五个房间,”一线天道,“我刚想过去看门牌号,但我听到第二个房间的门后传来响动,应该是有人站在门后,我觉得不对劲,就赶紧退了回来。”
“你是对的!”苏乙表情突然变得振奋起来,“本以为要花费点周章才能查到张敬尧的确切藏身地点,没想到我们的运气不错,直接省略了这个步骤。”
“你是说张敬尧就藏在那个小鬼子刚进去的房间?”一线天怔了怔,“为什么?”
“知道我为什么要在前台闹那么一出吗?”苏乙解释道,“我是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有严重种族歧视且性情暴躁的哲彭人,我本来打算发一通火,提出换房间,然后顺理成章提出检查他的客户登记本,确定跟我住在同一楼层的确定没有华国人。”
“看了客户登记本,我就会排除大部分没有嫌疑的房间,缩小可疑房间的范围。”
一线天恍然大悟,原来苏乙闹这么一场居然蕴含深意。
“那你刚才也太嚣张了吧?”一线天道,“你还打女人?你就不怕引起众怒,被酒店轰出去?”
“不会的,越嚣张的哲彭人,越没人敢惹。”苏乙道,“在哲彭,等级观念深入每个阶层,凡是敢这么嚣张的人,必定是有深厚背景的。我越嚣张,越没人敢惹我。至于打女人……一个哲彭禽兽打女人才更符合逻辑吧?”
一线天信服点点头:“那你怎么确定那个小鬼子进的房间就是张敬尧的住所?”
“我不能百分百确定,一半一半吧。”苏乙道,“一半的可能性,已经足够大了,夜长梦多,我决定赌一把。如果成功最好,如果我猜错,我们也还有继续刺杀的机会,因为我敢肯定,刚才那个哲彭人一定知道张敬尧在哪儿!”
“你认识他?”一线天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特务?”
因为苏乙在进来之前就把这个世界凡是有可能跟他产生交集的人的资料都记下了,所以他虽然不认得松室孝良的样子,但一听这个名字,立马就对上号了。
松室孝良不算是小人物,他和冯玉祥关系匪浅,颇有些恩恩怨怨,以后他会成为北平哲彭驻屯军的特务机关长,在日后七七事变中,扮演很不光彩的重要角色。
这样一个哲彭的大特务突然出现在六国饭店的大堂里,立马让苏乙产生警惕。
他刚开始以为是自己露出了破绽,但发现松室孝良在试探自己、审视自己的时候,他知道对方只是出于职业的警惕性。
但松室孝良的出现,让苏乙不得不放弃原有计划,因为他如果还要提出查看客户登记本的话,一定会引起对方进一步的怀疑,所以他干脆见好就收,只是以自己不想看见华国人为借口,来试探一句。
不想这个特务还是嫩了点,不够警惕,直接告诉自己除了二楼和三楼,其他地方随便逛。
言下之意,就是不去二楼和三楼,他在整个六国饭店就不会看到华国人。
这样一来,张敬尧的藏身之处就直接锁定到了这两个楼层。
然后苏乙进一步推测,松室孝良肯定要和张敬尧有所接触,所以他吩咐一线天留下查看。
没想到事情太顺利了,一线天很快就有所发现。
那么三楼第五个房间里到底是不是张敬尧呢?
苏乙根据几条线索来推断,觉得有可能是。
其一,二楼、三楼有华国人居住;其二,松室孝良肯定不会住在这个房间,但他却跑去这个房间里见人;第三,一线天发现三楼有暗哨布控。
综上所述,虽然苏乙不能完全确定,但至少这个房间很可疑了。
所以苏乙决定直接赌一把,如果是最好,不是再随机应变。
听苏乙把自己的推测大概说了一遍,一线天脸都黑了。
“耿爷,是不是太草率了点?咱们是在玩命啊!一旦错一步,咱们跑都跑不出去!”他说,“反正咱们已经混进来了,我觉得我们不如多点耐心,慢慢查一查。起码查清楚那个房间里到底住的是什么人再动手也不迟啊。”
“不能拖!”苏乙摇头,“如果我们没有碰到松室孝良这个人,我们还能多点时间再多做点调查。”
“但现在我们和他正面打过交道了,但凡这个小鬼子有一丁点怀疑,哪怕是一时来了兴致,想要查查我是什么身份,那咱们就会立刻露出破绽。”
“一旦发生这种情况,到时候别说是任务了,咱们只怕连走出这个房间门都难!”
“所以,不管是为了规避这种风险,还是为了兵贵神速、出其不意,咱们都得立马动手。”苏乙最后道,“我们不是草率,这叫果断!万一错了,咱们手里起码还有松室孝良,如果动静小点,迅速拷问他一番,不见得我们就会刺杀失败。”
“再者,现在前台一定认为我在房间里洗澡,起码半个小时内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确定我们在不在房间里,这也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一线天还是觉得苏乙有些太冒险了。
他不是没参加过暗杀或者刺杀的任务,但之前哪一次刺杀不是提前好几个月就开始制定计划,然后监视目标,摸清楚目标人物的行动规律,最后制定出万无一失的刺杀、撤离计划,再演习几次,才开始行动。
而这一次,他和苏乙来到六国饭店才十分钟都不到,两人连目标人物到底在不在那个房间里都不确定,苏乙就急吼吼地决定要动手了。
他总有股仓促和不靠谱的感觉。
太危险了!太疯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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