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穿着铠甲的拳馆弟子,自然是被陈识打得落花流水。
津门武行比武,一般从不徒手,都用兵刃。
四个穿铠甲的用的是岳飞刀,而陈识用的兵刃是一根特制的精钢杆子,两头各装置两把八斩刀,此兵刃唤作日月乾坤刀。
这玩意儿是咏春门的失传兵器——
你就当真的听吧,反正除了《师父》,没见哪个学咏春的知道这玩意儿怎么使。
四个弟子虽非郑山傲嫡传,但也算是武馆中的好手。
可在陈识的面前,四人犹如拿着玩具的稚童一样不堪一击。
郑山傲被镇住了,久久不语。
直到陈识自顾自喘息着坐在他旁边,开始拆卸自己的日月乾坤刀的时候,他才郑重问了句:“你这是什么功夫?”
“咏春拳。”陈识道。
“没听过。”郑山傲有些迷茫,似乎在努力回想。
“南方小拳种,一代三五人,小得不能再小。”陈识道。
郑山傲恍然点点头,那没听过,就不足为奇了。
这样的小拳种古往今来不知凡几,但很多都昙花一现,能流传下来的如沙里淘金,算是奇迹。
“想在津门做大了?”郑山傲问道。
陈识看向郑山傲,语气带着些讨好:“那得您点头啊。”
郑山傲忍不住抚须大笑,也不知在笑什么。
“说真的,你今天,惊了我。”郑山傲笑着笑着,笑容收敛,看向陈识,“这身功夫,俗人练不出来。”
陈识矜持一笑,并没有谦虚。
他这身功夫,不是练出来的,是杀出来的!
南洋十三年漂泊,他杀出三代的财富,磨炼了一身的好武艺。
“带你去个地方!”郑山傲看了陈识一会儿,突然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
陈识有些疑惑,却也不多问,笑道:“客随主便,您说了算。”
另一边,苏乙告别了李玉坤后,立刻去金城银行兑出了他的“第一桶金”。
他重新给自己添置了一身行头,然后一路打听,来到劝业场附近的一家赌档里,找到了之前见过面的袍衣混混刘海清。
这家伙正在帮人调解纠纷,这次事主双方都是脚行的小把头,两人因为赌资问题起了纠纷,不想还钱的那位,请了刘海清来平事儿。
苏乙到的时候,这家伙正舌绽莲花,试图说服另一方放弃赌债。
他说服人的角度也很清奇:“兄弟,你知道他出多少钱请我吗?十个大子儿!他欠你多少钱?也不过十五个大子儿吧?你想想,他宁愿给我十个大子儿让我平了这事儿,也不愿再多拿五个大字儿干脆还了你的钱,他这是铁了心要赖账,你觉得这钱你能要回来吗?”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就是说破了天,今儿我也必须要回这笔债!”债主很气愤地叫道。
“呵呵,我无所谓,大不了这十个子儿我不赚了,但你这事儿无论是闹到大把头那儿,还是惊动了这赌场的东家,你觉得你能落着个好?好鸡不跟狗斗,多少也就十五个子儿,就当给他买棺材了。我跟你说兄弟,这孙子不地道,他这么办事儿,路越走越窄,以后有他哭的时候,你现在大度放他一马,说不定以后念起你的好来,他哭着喊着要来还你的钱,到时候你要不要还两说……”
“成,玛德,我呀,只当是这钱喂狗了!刘兄,你说话在理,你这朋友我交了,今儿我给你面子,告辞!”最终,债主被说服。
五分钟后,刘海清笑呵呵收起委托方给他的十个大洋报酬,对这人道:“事儿我是帮你平了,但说真的老弟,你这名声可真的败了,你要是真想在街面儿上混,听我句劝,趁早把钱还了!”
“我要是想还钱,我花十个大洋请你干嘛?”这人不忿道。
“花十个大洋,买一个教训,值!”刘海清笑呵呵道。
“哎你……”这人瞪大眼睛,脸涨得通红,但到嘴边的粗话却愣是不敢骂出来。
刘海清不再理他,笑嘻嘻转身离去,就在这时,他看到一直在边上饶有兴致看他的苏乙。
苏乙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目光,刘海清怔了怔,皱眉想了想,走到跟前问道:“耿良辰?
“是我。”苏乙笑道。
“我说这么眼熟呢。”刘海清展颜一笑,一拱手,“之前在丁字沽,我竟有眼不识真佛,真是惭愧,重新见过您,耿兄弟,幸会,幸会。”
苏乙道:“我是来请你吃饭的,不知道刘大哥肯不肯赏脸?”
刘海清笑眯眯道:“哟,您请我吃饭,是赏我脸,我要是不兜着,算我姓刘的不识抬举。容我多嘴问一句,不知道这顿饭,有没什么说道。”
“一是交朋友,二是谈生意。”苏乙笑道。
刘海清一拍巴掌:“巧了,耿兄弟说的这两件事儿,都是我刘某人的心头好!就冲咱这同好的缘分,耿兄弟你这朋友我也交定了!”
“那就去小白楼怎么样?”苏乙道。
“走着!”
小白楼有大批白俄人聚居此地,有“俄国城”之称。
这里最著名的西餐酒吧叫维格多利,一楼简餐咖啡,二楼演艺酒吧。
来这里消费的,大都是租界的外国人,华人很少。
苏乙带着刘海清来这里后,从一楼上二楼,满场望去,加上他俩,一共也就七个华人,其余全是金发碧眼的老外。
倒是没遇到类似“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糟心事儿,侍应生是个白俄小伙儿,一张嘴一口倍儿地道的津门话,开口第一句就是“来了您呐,我是你儿砸”,把苏乙听得一愣一愣的,也不知道是谁教给他这么说的。
不过苏乙和刘海清对视会心一笑,谁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跟这白俄小伙儿往里走。
上楼的时候刘海清凑到苏乙耳边悄声道:“准是这白皮猪得罪了咱津门街面儿上的爷们儿,人家故意整他……”
苏乙猜也是这样,之所以没人提醒他,大概是这年头儿华人对老外都没什么好感的缘故。
又或者怕戳穿了反而惹得对方恼怒,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远处,刚坐下不久的陈识看着不远处西装革履的苏乙被带着坐上雅座,诧异得瞠目结舌。
郑山傲疑惑循着他的目光望来,上下一打量,立刻看出苏乙这身爆炸性的肌肉的不俗。
“你认识?”他问陈识。
“一面之缘。”陈识回过神来,眼中惊异之色仍在,“这人叫耿良辰,您相信吗?一个时辰前,他还是码头上刨活儿的力巴。”
“力巴?”郑山傲惊疑不定,忍不住又回头打量了一番苏乙,“他可不像是力巴。”
“因为他已经不是力巴了。”陈识道。
郑山傲又看了苏乙几眼,摇摇头不再关注,转过头来道:“这地儿除了我,学拳的没人来。不过我觉得他们就算来了,也只会来一次,就再也不敢来了。”
陈识看着他缓缓道:“您这么一说,还真把我给勾住了。”
“绝对让你不虚此行。”郑山傲笑呵呵道。
另一边,苏乙要了一瓶红酒,要了些佐餐小食,花了二十多大洋。
刘海清一直在观察着苏乙,见苏乙熟悉地用俄文菜单点菜,又大方地给侍应生小费,终于忍不住道:“说句不该说的话,耿兄弟,您这做派,说您是西洋留学的先生,一准儿没人怀疑。但要说您以前是码头做工的,怕是没人能信。”
苏乙淡淡一笑:“这人啊,在什么阶段就该干什么阶段的事儿,摆出什么阶段的架势来,否则就会被人当成笑话。刘大哥,你说我这话对吗?”
“对,当然对。”刘海清怔了一下,急忙道,“不过不是人人都像是耿兄弟你这么门儿清的,耿兄弟,来历非凡啊……”
苏乙笑了笑,没有再接话,任由刘海清心中胡乱猜测。
见苏乙不说话,刘海清倒也能沉得住气,左右看了看,便也踏踏实实坐着,跟苏乙一样,目不转睛看着台上。
两分钟后,随着舒缓的音乐响起,三个白俄女人款款上台来,像是三只精致的白天鹅,在台上翩翩起舞。
她们青春靓丽,身材高挑饱满,顿时让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到了她们身上。
刚开始,她们还穿着红色的长裙,但随着她们舞动,她们褪掉了裙子,露出修长白皙的双腿。
场中宾客看得目不转睛,甚至苏乙清晰听到一边的刘海清喉结滚动,发出“咕嘟”的声音。
要说场中唯一对这一幕不以为然的,只怕也就只有苏乙了。
大长腿对他来说,不过是小儿科而已,他见多了。
另一边,陈识和郑山傲也目不转睛盯着台上三个白俄少女的长腿。
只是这二人眼中没有半分亵渎之色,有的只有凝重。
旁人看到的,是欲;他们看到的,却是三女高频率小步而行的舞姿下,那双膝内侧肌肉如游鱼般有规则地不断涌动。
“看到啦?”郑山傲缓缓开口。
陈识点头,声音沉重:“看到了。”
“我第一次来这里跟你一样,被这三个白俄女人给吓到了。”郑山傲道,“她们的舞步,肌肉运用之妙,已近乎八卦走转的拳理!我是八卦掌尹派真传,我年轻学拳的时候,跟师父发过守秘誓约,师父才传我和我两个师弟八卦转掌的奥秘。你呢?”
“一生最多真传两人。”陈识道。
“是啊,我们八卦掌,真传最多三人!但现在连洋人舞女都快摸索出我们的秘密了。”郑山傲眯着眼道,“如果他们真用心,破解出我们真正的武学机密,只怕是迟早的事情。而我们呢?还抱着老规矩不肯变通!传艺只传真传,其他徒弟最多学得皮毛。”
“其实想想也荒谬,这八卦掌的真传世上才几人?可会八卦掌的武人,却千千万万。呵呵,他们会的根本不是八卦掌,全是从武馆批发出来的假货!那玩意儿,根本不应该叫八卦掌!”
“这年头儿,门门有宗师,但门门都后继无人!出师父不出徒弟啊,你说是不是怪事?”
“如果我们再不教真的,我们的子孙后辈就会挨打!”郑山傲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充满忧虑。
陈识沉默片刻,用略带讥讽的语气道:“你教?”
“不敢。”郑山傲坦然道,“津门的师傅都不敢,谁教真的,谁就坏了规矩。”
不教真的,不光是津门的规矩,也是全国武行的规矩。
为什么不教真的?
最大的原因当然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武人开武馆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赚钱,不然难道是为了弘扬武术啊?
当然,也有奔着广大门派的目的,但这和赚钱并不冲突,而且越广大门派,越不能教真的,这是有血一样的教训的。
陈氏太极给杨露禅教了真的,现在京津地区只认杨氏太极,谁管陈氏太极?
山西戴氏把心意拳的真谛教给了李洛能,李洛能转手就以心意拳为蓝本创出了形意门发扬光大,到现在谁还记得心意拳才是内家正宗?谁还知道戴氏?
宫氏八卦掌传人宫宝森得了形意门真传,转手就把八卦形意合并成一门,导致形意门一分为二,自此声势大跌。
物以稀为贵,但凡是烂大街的东西,都是不值钱的东西。
只有独家秘方,才是下金蛋的老母鸡。
更况且,要严格说起来,当今世上,还真没有烂大街的武学,因为烂大街的都是假货。
其实武行为什么不教真的,根本原因这世上很少有人能参透。
在这个动荡的年代,武学如昙花一现的虚假繁荣,终归是政客和商人炒作出来的一场用于挽救民族自卑的秀。
什么强国强种,救亡图存?
强国需要的是枪炮,强种需要的是教育。
唯独不需要的,就是武术。
武术有什么用?
国人嘿嘿哈哈练个五年八年,洋人打着哈欠在一边不耐烦地问:“打够没有?打够我开枪了。”
用武术强国强种,明白人心底都知道这不可能。
至于现在全国为武术狂热的民众们什么时候能明白过来,那就不知道了。
但一旦民众明白过来,现在武行的盛况,可就再也没有了。
人们会去学射击,去学科技,但唯独就是不肯再学武了。
所以,为什么要费心巴拉去教真的?
教一个真传,少则三年,多则十年才出师。
但开武馆教徒弟,学费可是按月收的!
好日子过一天少一天,大家都装装样子,一起开心地骗钱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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