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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身败名裂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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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瑛。萧忆默念着他的名字,沉静地看着他。

  刘瑛看了眼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清冷男子,对萧忆说:“你离开白玉宫后,我一直派人护送你们。你们走时,也是我下令让侍卫放你们出宫的。我从不想禁锢你。你要离开,我随你去。我以为我可以静静护送你到楚水,直到你渡河而去,但我又怕以后再也找不到你,怕你再也不肯回来。其实我相信你心中有我,只是和我赌气,但我还是忍不住来见你这一面,劝你和我回去,求你再等我一年。”

  这一路,萧忆的眼泪已经流干。此时,她已痛苦到麻木。“宋王,渡了楚水,你我再无干系。今日一别,相见无期。”

  刘瑛与萧忆正相顾无言,宋岸远处又传来马蹄声。这次竟是几十匹马,为首的是宋楚边界城防营的千骑校尉乔域,正是乔太后的远侄,刘瑛的表兄,乔美人的亲哥哥。

  乔域在离刘瑛五十步处下马,疾行至宋王面前行礼道:“启禀殿下,臣乔域奉太后之命来此恭请殿下与齐国公主返回玉都。”

  刘瑛挥袖说:“你们且回城中等候,无本王召,不必前来。”

  乔域说:“臣奉太后命,阻止齐国公主渡楚水。太后说,齐国公主已怀有殿下的子嗣,殿下之子,乃是宋国王室香火后裔,不可流亡别国,恐生后患!”

  刘瑛怒视乔域:“你胡说什么?你怎知这女子是齐国公主?怎知她怀着本王的子嗣?本王命你们速速离开此地,返回城中!”

  乔域朗声道:“大王,太后一路派线人随行,齐国公主的确身怀有孕!他们一路去过哪家医馆,用过什么方子,抓过什么药,太后都是一清二楚。齐国公主在九州国宴行刺殿下,臣当日也在宴席之上亲眼见过齐国公主。这女子不是齐国公主又是谁?

  太后说,宋国王嗣凋敝,大王只有一幼儿独子,万万不可让自己还未出世的骨血流落别国沦为人质。太后还说,齐国虽破,宋国仍愿以国礼迎娶齐国公主,赐封萧美人,与楚国公主林美人平起平坐。”

  刘瑛将本就牢牢抓在手里的细腕握得更紧了一些,盯着萧忆问道:“你果真怀了我们的孩子?”

  萧忆木然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今日流言传出,我已身败名裂,无颜再做齐国公主,还谈何国礼迎娶?你放我离开,就当给萧忆一条生路了。”

  刘瑛瞪着萧忆,情急中掺杂着希冀:“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怀了我们的孩子?”

  萧忆说:“齐国公主怎么可以怀上宋国国君的孩子?你们不要妄想了。”

  刘瑛突然体会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当下用力拽过萧忆,掐着她的下巴说:“你怀了我们的孩子,竟还能忍心离我而去?你离我而去也就罢了,竟还是随一个楚国的纨绔走?你随这厮走也就罢了,竟还是怀着我们的孩子随他走!

  若说我欠你一个家,一个国,我能以王位偿还,那你欠我的情意,欠我的信任,就用我们的孩子还!今日你休想渡楚水!就算日后你再想离开我,也要将我们的孩子留在玉都!”

  一直冷眼旁观的诸葛遁迹忽然轻声笑道:“宋国二公子,你确定你和这几十个莽夫能带走我的人吗?那岂不是太不把我这个‘楚国纨绔’放在眼里?”

  刘瑛猛然放开萧忆,拔剑刺向诸葛遁迹。剑锋银光耀眼,正是卫国孟麟生前所铸的最后一柄宝剑。

  诸葛遁迹亦拔剑相挡。他的剑,曾是卫悲王命孟麟为卫国太子所铸。

  两柄寒芒交锋,孟麟宝剑在秋风之中擦出电光火石。

  诸葛遁迹用的是流传楚越之地百年的越人剑法,剑锋飘渺无痕,难以捕捉。刘瑛则以卫国的侠客剑法快速攻之,速度丝毫不输诸葛遁迹。

  诸葛遁迹微微诧异。宋王怎会拥有我卫国孟麟所铸的剑?他又从何处习得了卫国的侠客剑法?正惊讶间,宋王招式一变,又使出了一套变幻莫测、招招诡谲却形貌丑陋的剑法,正是一统巴蜀两国的蜀成王乌衣所创的“乌衣剑法”。当今之世,会使乌衣剑法的人,屈指可数。

  诸葛遁迹决定不再与这深藏不漏的宋王过招,否则只会在此僵持不下,耽误渡河的时机,于是飘然躲过宋王的剑,窜到后面一把擒了乔域,扬声道:“你们这些莽夫还不退回城中?否则我杀了这乔氏走狗。”又回头对宋王道:“不,是宋王的表兄。”

  刘瑛冷下脸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诸葛遁迹:“楚国贼子行刺本王,挟持宋国要臣!众将听命,务必将这楚国贼子擒拿!”

  一拨一拨的宋兵出城而来,从一开始的几十个到近百个,已将四人团团围住。

  诸葛遁迹挟持着乔域,正踌躇间,只听萧忆说:“宋王,我跟你回去,请你放了我的朋友,让他顺利渡楚水离开此地。”

  刘瑛一把拉住萧忆,下令道:“放了这贼子,让他自行渡河。”

  诸葛遁迹心想,也罢,在此僵持下去,只会让齐国公主怀了宋王骨肉一事,弄得九州路人皆知,齐国颜面荡然无存。我且先走,胜负高低,也不急在这一时一刻。

  卫国太子嘴角微扬,对宋王道:“刘瑛,你用阴谋诡计骗走了我的女人,你就不怕我一脚踩碎你的江山吗?”

  刘瑛笑看了一眼那不自量力的楚国纨绔,听闻他是诸葛世家的少爷,不过一介江湖布衣,还敢觊觎王图霸业?刘瑛拉着萧忆而去,头也不回地说:“你的脚?那本王的江山只会遗臭万年!”

  ******

  萧忆随刘瑛一路从宋楚之界回到玉都,从未对刘瑛说一个字。刘瑛一开始百般讨好,后来也渐渐失落,不再相扰。

  他知道,母后已经将齐国公主怀了宋王子嗣的消息传遍各地,还要以国礼迎娶齐国公主。这对宋国有百利而无一害,但萧忆从此身败名裂,齐国王室也备受侮辱。

  秋风瑟瑟,白玉宫中,刘瑛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萧忆,你会原谅我吗?

  迎娶齐国公主的国礼甚是宽松,一切礼数从简,匆忙之中极尽对齐国的羞辱。萧忆谎称孕期不适,并未出席,由楚国公主林珑代之。宋王亦无心久留,匆匆行礼之后便回宫批阅奏折。

  入夜,刘瑛独自提灯走到未加半点喜庆装饰的素华宫。

  那是母后给萧忆安排的住处,离楚国公主的锦绣园不远,也算是应了母后所言的“国礼迎娶,与楚国公主平起平坐。”

  秋夜寒凉,刘瑛心里也是一阵寒凉。若不是他告病放下朝政,一路跟随萧忆,母后也不会发现他们的踪迹。是他自乱阵脚,犹豫不决中疏忽了母后在宋国的势力。千错万错,是他不该任性如此,是他不该急于求成,是他不该以欺骗为手段得到一个女人。

  走进素华宫,隔着窗子看她坐在一盏烛光畔一动不动,侧脸轮廓清晰,仿佛化成了一片瘦弱的剪影。刘瑛心中一痛。

  这是他们的大婚之夜,但他已是两个女子的夫君,又以卑劣的手段留下眼前这个女子,他有何颜面去面对他心中所爱?这样的夫君,她想要吗?

  但这毕竟是他们的大婚之夜,就算她不愿见他,他又岂能不来?

  他轻扣房门,悄声说:“忆儿,我们聊一聊,好吗?”

  萧忆迟钝地起身,缓缓打开房门,面无表情地看着刘瑛。

  刘瑛说:“我可以进来吗?外面凉,你别站在门口。”

  萧忆转身进屋,坐回了刚才的烛火旁。屋里不但没有喜房的布置,连首饰摆设都没有,婢女也被萧忆打发走了,只有简单的日用品和被褥。冷冷清清,惹人怜惜。

  刘瑛不敢惊扰她,只坐到了她对面。他看了看四周,说:“素华宫陈设简陋,屋里看着空旷,回头我让人多拿些东西来给你用。这屋子倒是朝南,冬暖夏凉,不过入冬前还是要多加几个暖炉。婢女你若嫌少或者不喜欢,我再调拨些稳妥的人过来。”

  萧忆并不抬眼看刘瑛,盯着烛灯周围流下的蜡,说:“我已身败名裂,齐国王室颜面无存,宋王,你可满意了吗?”

  刘瑛说:“忆儿,这件事我在回玉都的路上已经解释过多次,现在已不知道该如何再与你解释。我从未想把我们之间的事公诸于世,甚至你在九州国宴公然行刺的事我也举一国之力压了下去,不了了之。我若想利用你来侮辱齐国,大可不必等到此时。

  母后所为,我并不知情,但也确实是因为我的疏忽,她才得知了你出宫后的行踪。我不求你马上原谅我,但你已有身孕,身体要紧,不要再闷闷不乐,偶尔也出去走走,找人说说话。你若不愿跟我说话,你想见谁,信任谁,我给你找来便是。”

  萧忆干笑着说:“我想见诸葛,他医术好,为人坦荡,一路护送我到楚水也未出差池。天下之大,我只信任他一个人。你若把他找来陪我待产,我便不会闷闷不乐。”

  刘瑛知她是故意说气话,但那诸葛遁迹是楚国经商世家的少爷,与宋国毫无利益纠葛,武功高强又略懂医术,对待萧忆是万死不辞,值得信任也不无道理。

  刘瑛叹道:“你若真的信任他,我请他来便是。但这后宫之中住个男人总是不妥,不然我让他住到太医院,当你的医官,每隔几日来给你请脉,陪你说说话?”

  萧忆没想到刘瑛会如此痛快地答应,不置可否间心中已生出一丝温暖。

  是怎样的男人,才能对自己悔恨和怜爱到如此地步?甚至对自己无理的要求丝毫没有怨言?这个男人不仅已是自己的夫君,更是自己孩子的父亲。

  刘瑛见她不答话,继续说道:“后宫之中,自古人心叵测。忆儿,你要小心母后和乔美人。她们……”

  刘瑛欲言又止,但想来以后也不一定有机会提起,还是一吐为快:“母后为了乔氏一门的权势,连我这个亲生儿子都可以舍弃,在这宫里,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保护你。所以你让那楚国人来,我倒也有些许放心。

  至于乔美人……璟儿也是母后和她一手促成的。忆儿,等你安稳地生下孩子,我也将国事料理得差不多,咱们便立刻带着孩子远走江湖。我以前承诺你的,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萧忆摇头道:“你一次又一次骗我,我再不会相信你的任何承诺。你也不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你不仅是宋王,你还有你的母后、你的乔美人、林美人,还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而我,只是个国破家亡、身世可悲、受人摆布的卖艺女。

  我们本不该相遇,更不该互相伤害。我不该索要你的王位,让你和我远走天涯,你也不该留我在这齐国旧宫中度日如年。

  如今我有孕在身,行动不便,但有朝一日,我会带着孩子离开这里,离开你。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变成他父亲那样的人。你走吧,不必再来看我,我只想安心养胎。”

  刘瑛只好起身离开。

  在她心中,我是怎样的人?是不是出尔反尔、心机叵测、优柔寡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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