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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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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青城自来不是什么安生的主。

  在乡镇上班三年多来,工作稳定,社会地位也还好,只吃吃喝喝,之后攒不下什么钱来,颇有些苦恼。

  好容易在网络上寻摸了一点钱,心里自然而然便生了安定下来的念头。

  时不时也会看看县里的房价如何,年节相亲时候,也认真看了看对方的条件。

  公务员嘛,吃皇粮的,相亲市场来看,自然是吃香的。

  就这么半年过去,一切都似乎走上正途。

  然而过夏入秋,一天网上的好朋友谈论起来,又说起儿时吃吃梦幻来。

  好友发了张图片。

  那上面是一则笑话。

  并不如何滑稽,徐青城忍不住会心一笑。

  笑过之后,没怎么放在心上。

  之后一天,朋友钓鱼得了丰收,一众人于是有了喝酒的由头,朋友便安置了钓竿,吆喝着三个人跑到小饭馆里,点了小酥肉、辣椒炒鸡蛋、鸡爪、豆腐四个菜,并六瓶冰啤酒、一瓶二锅头来喝酒。

  徐青城一块喝酒的两个朋友都是已经结了婚的。

  爱钓鱼,牵头来喝酒的那位喝酒有瘾头,前一个半月,得了第二胎的第二个男孩儿,心里总有些愁苦。

  然而说起来总是豪爽,喝起酒来,更是豪爽。

  他是做工地的,于是自然讲起工地的鸡零狗碎。

  木工活不好做,钢筋工辛苦。

  零零碎碎,后来谈到他的儿子。

  总是说“我得多干点,给俺俩儿一个人弄一套房”。

  如此说,加上他自己的,他需要购置三套房子。

  压力很大。

  于是就着酒,要了瓶雪碧,掺着喝。

  喝完了又点起烟来。

  另外一个朋友条件好很多,虽然也有些压力,心里不如意,却只有一个孩子,家境殷实,所愁苦的,也并不是未来的事情。

  “我过完年就辞职!”那家境殷实的朋友不能喝酒,因此只是稍稍沾点。

  “拉倒吧。”愁苦者又骂了一声:“你妈了个逼的你说了多少次辞职了?恁爹不叫辞你敢辞吗?”

  朋友默然不语。

  大口喝了一口酒。

  “娘了个!”继续骂了。

  “我是想去……”

  “你想上天!”

  两人说着骂着,就又喝起酒来。

  酒水入喉,便再无事。

  晚上回去,因着喝完酒胃疼,照例是睡不着的。

  徐青城便开始打游戏。

  之后被人暴打。

  挨打挨久了生腻,又想起喝酒的事情。

  徐青城忽然记起来,自己似乎也是有些事情想做的。

  上学时候,他就想去做一次调查。

  社会调查。

  上学时候穷困,徐青城出去打过工。

  因着切身地体会到了一些苦楚,他于是想要出去做一次调查。

  但社会调查花费不小,于是便只是搁置。

  搁置日久,工作繁忙,竟也就渐渐忘却。

  如今想起,只觉得自己当时真是幼稚。

  幼稚么。

  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做一次调查,看到些事物,又能怎么样呢?

  徒然的浪费钱浪费精力而已。

  念头到此,原本应该消泯。

  然而心绪乱起来了。

  做一次调查吧。

  念头如藤蔓纠缠。

  正好手里也稍微攒了一点钱了,可以支撑做完这次调查。

  他由来是不愿意看到自己变成那般的人的——买房买车,结婚生子,步入正轨,儿孙满堂。

  太实在了!

  他素来不是实在的人。

  因着如此,尽管这种调查不经济,没意义,但徐青城是想做的。

  犹豫了两个月,他终究是递了辞呈。

  该去做个梦了,他想。

  下定决心之后,便是切实地决定要从哪里开始调查。

  尽管心里面犹豫,不是太愿意辞职做什么没意义的调查,可他仍旧认认真真地选定了课题,拟定了调查的办法和预算。

  收完玉米之后,月底的一天,天气很好,太阳是晒的。

  徐青城买了票,启程了。

  他预算不是太足,因此买了火车票,不过买的是卧铺,硬卧,上中下三铺的那种。

  徐青城买的是上卧,比下铺便宜七十块钱。

  上车之后,下铺的夫妇带着个不足年的孩子。

  孩子哭闹,声音很大。

  邻人们劝过夫妇,但谁人能够劝说不通人事的孩子呢?

  一群人没法休息。

  车上网络也不是多好,没法儿玩游戏。

  于是一群人只能聚坐在一起说说话。

  邻厢的几个大哥这时候拿出了瓜子,一一分吃着,用淳朴的家乡方言说着:“来来来,带的多了,吃点吃点。”

  邻居们听着小孩儿的哭声,嗑着瓜子,互相问问各自来路、去处。

  如此过了一下午。

  傍晚时候,众人都饿,小孩子却吃饱了奶,进入酣睡。

  然而这时也没有多少人再去玩手机。

  列车员推着小推车来售卖晚饭了。

  二十块一份的米饭,有一些肉,几样菜。

  徐青城买了一份,不是多好吃,但也并不难吃。

  填饱肚子,买了一瓶矿泉水。

  列车上,一瓶水四块。

  吃饱喝足,徐青城发现,下铺带孩子的夫妇下了车。

  此时中铺的老哥正在骂娘。

  “我鞋呢?”

  他不停地骂骂咧咧。

  带孩子的夫妇是推着摇篮上的车。

  他们离开时候,把中铺老哥的鞋子搞丢了。

  找了半天,老哥选择放弃。

  鞋丢了。

  他买了一份饭和一瓶可乐,坐在小桌前吃饭。

  事已至此,除了认命,还有别的法子吗?

  他吃着饭,徐青城坐了过去,在他对面用小桌下的插座给手机充电。

  老哥看到徐青城坐过来,下意识让了让水。

  徐青城迟疑一下:“我买了水。”

  大哥点点头。

  本来也就只是礼貌性地让一让。

  吃着,他问道:“你这是去哪儿啊?”

  徐青城回答:“去广州。”

  “去旅游吗?还是去工作?”

  “做社会调查。”

  本来是很礼节性很正常的社交对话,但到徐青城回答,老哥忍不住抬头。

  他停下了进食,仔仔细细看着徐青城:“做哪一部分的社会调查?”

  “三和大神。”徐青城回答。

  “没听过,是怎么样的社会群体?”

  “一群……躺平认命,做一天休三天的青年人。”

  老哥皱眉:“做一天休三天,懒吧?还是有别的原因?”

  “暂时还不清楚。”徐青城摇头。

  他不觉得只是个人品德的问题。

  “所以需要调查啊……”大哥犹豫开口:“你这是单位的任务,还是毕业论文需要?”

  “个人想法。”

  徐青城觉得,面前这大哥似乎有话想说。

  大哥低头吃了一会儿饭,又抬起头说道:“尽量还是不要做了,这种东西是有一点敏感的。”

  徐青城点头:“我知道,所以只是看看,不去做什么的。”

  “没必要的。”大哥叹气:“这些事情,就算看到了,搞清楚了,难道就能改变吗?没法儿的呀,你还是,把自己过好吧,你是个好人。”

  “这是我读书时候的一个梦想,现在过来实现梦想了。”徐青城笑了笑。

  大哥很有一些敬佩说道:“对工人也好,三和大神什么的也好,尽量不要做平权活动、或者宣传,一定要保证你自己人身安全。”

  “一定的。”

  两人说话到此,大哥便把自己买来的可乐递给徐青城:“来,尝尝这火车上六块钱的可乐,跟家里三块钱的可乐有什么区别。”

  “好。”徐青城喝了一口可乐,味道还是那样:“大哥你是去哪儿?”

  “广州。”大哥说道:“我在那边做工地的。”

  “项目经理?”

  “包工头。”大哥不好意思地笑:“我表哥做大包,我投点钱买了吊机,请人来开,搭顺风车,赚点小的。”

  “那可不小吧。”

  涉及包工事项,不会是什么小钱的。

  “不是,我就贷款买了两台吊机。”

  “一个月拿个七八万块,但是请师傅来,一个人至少至少也要八九千块。”

  “我两台吊机,人工费一个月也一万八呢。”

  “一万八也还有五万块赚啊。”

  不必劳动而获得的五万块。

  “哪有那么多。”老哥叹息:“贷款买的,一台每个月要还一万多呢!”

  “那剩下的,税后拿个三万块钱,也很厉害了!”

  “没税。”老哥摇头:“我们这个按天开钱,包括我给工人的钱,也都是没有合同,不计税的。”

  “合理避税?”

  “合理避税。”老哥笑笑:“大家都是这样的。”

  “那也挺好。”徐青城点头。

  “不过也没有多舒服。”老哥看着徐青城,似乎有些想要辩解:“现在人工贵了,二把刀的师傅都要八九千,就这还不好找人,还得包吃住。”

  徐青城点点头,干笑。

  “其实也就是想办法剥削一道。”老哥无奈:“反正钱放在那儿也是贬值,还不如拿着出来做点事情,稍微滚一滚,跟上市场。环境是这样的,谁也不是天生就喜欢欺负人。”

  徐青城叹息:“应该说是没错的。”

  有错没错,不是两个人说了算的。

  老哥这样的反应,也不是因为徐青城,而是他自己。

  他自己觉得不对,所以才想辩解。

  但到底,其实也就那样。

  不能影响生活。

  两人说话到此,又说了些鸡零狗碎的东西,后面便天黑,各自入睡。

  天亮时候,打过招呼,便是寻常路人。

  八点钟,下车,太阳很好,气温很高,目的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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