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楷的三个问题其实没有多难!
真的没多难!
找个有点学识的大和尚来回答,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情。
佛教的世界观就是四大皆空啊,甭管有多少钱,有多大的权力,有多少老婆,有多少儿女,两脚一蹬,就是四大皆空!
这个道理谁能证伪?谁能从棺材里爬出来继续享受人间的一切快乐?
佛教的价值也是明摆着的。
普天之下那么多寺庙,有几间是靠朝廷拨款养着的?几乎没有。即便是大相国寺这样的皇家寺庙,它也是盈利的,而且赚得还很多。哪怕在朝廷的打压之下比如遇上“三武一宗灭佛”的事儿,佛教也还能继续生存发展。
可见佛教的生命力之顽强!
至于佛弟子的人生观,当然是上西天了!
虽然信佛之人也有为名为利为官为钱而信的但是拥有这一切的人,比如那帮帝王将相,也有许多笃信佛教。甚至那些考科举出仕当了官的士大夫,信佛的也有许多啊!
而没有朝廷的扶植,甚至处于被压制状态下的佛教,也依旧有人会相信。
而这个佛教和天方教、天主教一比,差不多就是战五渣了!
但是战无渣的佛教,甚至更寒碜的修仙道教,或是隔壁稀奇古怪的日本国神道教,都可以用行动回答赵楷的三个问题。
你说这三个问题有多难?
一点都不难!
可是今天在山阳县东门外的这个三角堡顶部落座的百余名大儒,还有他们的一个百多个弟子,却没有办法回答赵楷的三个问题。
不仅没有办法回答甚至他们当中的许多人,连考虑都没有考虑过!
哦,也不是所有人都没有考虑过,还是有人考虑过这些问题的。
譬如由福建路推荐上了的大儒名士,人称延平先生的李侗就考虑过这些问题。
这个李侗在历史上的名气不大,但是他的一个学生却是大大的有名,名叫朱熹。
就是那个在儒家崩盘之前被人尊为朱子,位列大成殿十二哲者的朱熹。
虽然在儒家崩盘之后,人们对朱熹的评价越来越低几乎把他当成了一个祸国殃民的伪君子。
但是除了以二程和朱熹为代表的宋朝理学儒者,还有陆九渊为代表的宋朝心学儒者之外,还有谁在考虑这三个事关儒学存亡的大问题呢?
而朱熹也的确解答了这三个问题中的第一题,而且答得还算可以,要不然也当不上朱子啊!
而朱熹给出的答案,也不完全来自他个人的思考和智慧,还有有来自他的老师李侗,李侗的恩师杨时、罗从彦,以及杨、罗二人的恩师程颐,还有程颐的兄长程颢在内等等的许多宋朝理学大家的集体智慧。
不过宋朝的理学儒者们并没有见过,也没有想过真的会有礼崩乐坏的一天,而且他们自己也想要做官(做官好啊,圣人也想啊!)。所以他们只用心思考了儒家世界观的问题,并没有思考过赵楷提出的另外两个问题。
因为从没有人思考过儒家一旦失去科举将会怎样?所以当儒生们没有官可以做的时候,儒家就亡了虽然儒家文化的影响力还存在,但是作为一个学派或是教派,它已经不存在了。
代表赵楷提出三问的胡寅其实也是宋朝理学儒者中的一员,他的父亲胡安国是杨时的弟子,后又拜入同样学宗二程的大儒靳裁之门下。而胡寅和他的兄弟胡宏不仅受到胡安国的教导,而且还拜入杨时、侯仲良(也是程门弟子)门下。另外,胡寅的幼弟胡宁,堂弟胡宪都师从胡安国。
在原本的历史上,胡寅、胡宏、胡宁、胡宪都是理学湘湖学派的创始人!
而现在,这四位加上年迈体虚在家养老的胡安国,还有刘韐的次子刘子翚(刘子羽的兄弟),都是赵楷阵营中的儒家学者。不仅精通传统的儒家经典,也精通二程所开创的理学,而且还学过赵楷所著的《新算学》和《格物学》,甚至还提出过一些格物之法,堪称大儒。
但是他们同样没有考虑过“赵楷三问”的后两问。
现在胡寅看到在场的二三百个儒士都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似乎没有一个人能答得了“赵楷三问”,也只是苦苦一笑道:“官家所问,的确不容易回答,能够提出这三问者,已经够得上当世大儒了,若能解答其一,后世一定会尊为圣人的”
他的话刚说到这里,忽然就听见一声叹息,于是就顺着声音望去,发现叹息之人竟是易安居士李清照。
胡寅问:“易安居士因何叹息?”
李清照道:“我只是在想,儒家独尊之前,百家争鸣之时,焚书坑儒之日,儒家先辈们做了什么?是怎么传承圣人之道,是怎么一步步从百家之中脱颖而出,成为显学以致独尊的?儒家先辈们能做到事情,我们这些晚辈,还能做到吗?我们还知道该怎么做吗?”
胡寅点点头,“易安居士所问,果然不同凡响!”
儒家如今的显学地位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在儒家先辈通过传道和斗争,一步步的扩大影响,打击对手,最后才把“独尊”的地位给抢到手里的。
可是在“独尊”了一千多年后,宋儒们还知道怎么去抢,怎么去争,怎么在逆境当中发展壮大吗?
不知道了!
他们已经变成了统治者豢养的宠物了如果说当年的儒者是大灰狼,那么现在的儒者就是哈士奇。看上去差不多,但是咬人的本事可就差太多了。
随后胡寅又是一声苦笑:“我们儒家的独尊是先贤们一步一步争斗出来的,而我们却只知道唯有读书高,只知道用《四书五经》做文章,却不知当年的先辈是怎么争到这等地位的实在是愧对先人啊!”
他的这番感慨,很快就引起了耿南仲的共鸣,就听见这老爷子一声长叹:“我等虽然饱读诗书,也能写锦绣文章,但是却忘了先人们的争斗之法、传道之术,以至于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实在愧为儒者啊!”
他这话可真是说到好多人的心坎里去了!
他们不就是有心杀金贼,也有心杀楷贼,但就是无力回天吗?
在场的东南儒者们一个个都忍不住唉声叹气,但是谁都不敢当着胡寅的面发作,哪怕现在他们还在吴王国的地盘上。
胡寅当然也能听明白耿南仲话中的深义这老头也许真的愧对赵桓,也许贼心不死想要挑动这里的儒者搞对抗。
但是随他怎么闹腾,吴国都无力回天了!
想到这里,胡寅就挤出一些笑容,对众人道:“官家三问,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回答得了的,大家可以在去往曲阜的途中慢慢思索现在轮到你们向官家提问了!”
什么?我们还可以提问?
一群东南儒者都是一愣,他们都给“赵楷三问”给问蒙了,而且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其实只是带着同样的一个问题而来的这个问题就是:官家准备给多少高官厚禄收买我呢?
可这样的问题怎么说出口呢?我们都是饱读诗书的道德君子,怎么能腆着脸要官讨赏?
看见底下的儒者人人都不发一言,耿南仲就忍不住开口道:“既然诸位都不说话,那就由老朽来抛砖引玉了。”
胡寅笑道:“耿相公但问无妨官家说了,这次孔林大会,就是要大家说话的。什么都可以说嘛,而且言者无罪!”
“好,那老夫就问了!”耿南仲道,“今后大宋还有科举吗?如果有的话,考什么?取士多少?这天下到底还有没有我们这些饱读圣贤书的士大夫的立足之地?”
这问题的确犀利!
胡寅点点头,然后招呼身边的一个使唤人儿上来收了桌子上的韭菜,然后又取出一个卷轴,展开在跟前的矮桌上面,跟着他的一个机宜这时就送上了毛笔和砚台,还帮着磨起了墨。胡寅则提起毛笔,在卷轴上记录下了耿南仲提出的问题。
记录完毕之后,他又笑着对众人道:“下官只是一介翰林,自是无法回答诸位向官家提出的问题所以只能记录下来,再用六百里加急将诸位的问题送去给官家看,等官家到了孔林,自然会一一作答。”
“有!”马上就有人站出来提问了,“在下东莱吕本中有一事不明!”
这位原来是吕夷简的玄孙,吕公著的曾孙,荥阳先生吕希哲的孙子,曾任兵部尚书的道学家吕好问的儿子,有东莱先生之称的道学儒者吕本中。
“原来是东莱先生,”胡寅笑着冲那人点点头,“您有什么想问的?”
吕本中眉头紧锁,目光如炬,看着胡寅道:“官家提出问儒家之政、问儒者之心,是不是想弃儒家之学,而改用法家之论,不再用仁,而专用王霸之术吗?”
胡寅点了点头,心说:吕本中提出的问题,还真是切中要害,比耿南仲问得更加犀利!现在就看官家如何作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