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元年十二月,吐蕃苏毗如大军从廓州城北门冲出,堵在北门的是段秀实麾下的瀚海军,他们认为吐蕃军欲殊死反扑,连忙向守在另外三个方向的唐军汇报,同时整顿队列准备作战。
谁料苏毗如只是虚晃一枪,直接闯过唐军军阵的边缘地带,万马奔腾快速撤退,把摆好阵型准备作战的唐军给看懵了。
毫不知情的还有羊同、吐谷浑等部众,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主帅率领着苏毗部往西北而去。他们懊恼地反应过来,也迅速沿着如本逃窜的方向撤退。
李嗣业得知这样的消息,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好像此事已经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立刻派段秀实率领前军追击,又亲率后军直接切断了来不及逃走的其余东岱部落的北逃之路。
被诓骗留下来的多数为苏毗如的驯奴东岱和吐谷浑部落,他们被主帅抛弃后只面临着两个下场,成建制投降或者被击溃后俘虏,这个问题几乎不需要用脑子考虑,几乎都会选择前者。
段秀实的追击也颇有成效,苏毗如所有军队都在争先恐后撤退,他们没有安排谁留下来断后,好像也没有谁愿意断后。
逃得慢的军队被瀚海军追在屁股后面打,实在是逃不脱,便直接放弃逃走就地投降。
苏毗部的核心军队仅仅六天时间便穿过了石城堡,然后是羊同骑兵和吐谷浑部。第七日,吐谷浑部的最后一支部队却被唐军紧紧追在身后,他们突入石城堡前的山谷中,对着城门高声呼叫。然而守城的将领得到了如本的死命令,无论下方如何叫嚷,坚决不开城门。
他们当然有安危方面的考虑,唐军此刻紧紧追在这支东岱的屁股后面,一旦打开城门让他们进入,很有可能混入唐军。石城堡这险要的绝地城池虽然易守难攻,但也容易被从内部攻克。
逃到城门前的吐谷浑兵卒们彻底绝望了,他们只是想回到故乡,虽然吐谷浑早已沦落为吐蕃苏毗如的一部分,但他们依然赤诚地爱着自己的土地,哪个统治者占领青海,他们就只能替他们卖命,然而终究还是逃脱不了被舍弃的命运。
城下将领心如死灰,带领兵卒集体向唐军投降,他们深知被隔绝在石城堡之外,今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闯过这道城墙,从今天开始就要流落他乡。
李嗣业率领河西军在湟源地区的战役宣告结束,他们共俘获了大约十三万吐蕃军队,其中生产单位的驯奴东岱有十万,豪奴东岱三万余人,吐谷浑和羊同、羌人两万人,正宗的苏毗族军队只有一万。李嗣业将驯奴东岱安置在湟源以西的鄯州,兰州各县,以一万人编为一旗的生产部落,由各县进行节制管理。
豪奴东岱的军事单位则被带到了凉州,进行重编分化,一部分在戈壁滩上开荒种树改造沙漠,另一部分表现好的,被编入军队中充实河西军的武装力量。
李嗣业率军从鄯州撤出前往凉州,接下来就该准备进入武威城了,但河西节度使杨志烈的态度却不明朗,对方坚壁清野将自己封锁在城中,李嗣业先前只派了几个官员去城门前打着纛旗喊话,但城墙上没有丝毫动静,既没有表现出抗拒,但也不表示归顺。
李嗣业麾下心腹大将田珍和白孝德蠢蠢欲动,主张以武力将武威城拿下来,李嗣业却不置可否,只是推说再等等看。
徐宾主动向他进言道:“杨志烈态度不明,说明他依然在观望中,我们河西内部的事情,无需用武力来解决。主公可曾记得河西大姓张氏,索氏,还有陇右李氏姑臧房,他们并不愿意看到河西大地上兵灾为祸,只要保证他们原有的利益,我想他们是愿意替主公你去担当这个说客的。”
李嗣业捋着胡须点了点头:“这确实是个办法,但不知道谁可以去游说这些大家族。我昔日坐镇河西,他们都是我的座上宾,但是我亲自去的话……”
徐宾躬身叉手道:“主公尊贵之身,岂能亲劳大驾,我昔日替主公经营西域商会时,与这些豪门大族多有交涉,愿意代主公前往游说。”
“好,无论成功与否,都要快去快回。”
凉州城节度使府邸中,杨志烈刚刚送走了沙洲索氏的家主索通,门外便有卫士跑进来通报:“中丞,敦煌张括求见。”
杨志烈回头望着屏风上的河西地理图,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请张先生进来吧。”
张括身披黑狐大氅进入堂来,面朝杨志烈躬身叉手道:“草民张括拜见杨中丞。”
“张居士何必自谦,本将在河西固守几载,还要多谢你们的支持。”
“中丞说得哪里话,我们是您治下的百姓,自然要积极为中丞排忧解难。”
两人经过虚言的客套之后,杨志烈邀请张括落座,他坐在屏风前面主动问道:“张居士此来,可是为凉州境内的大军做说客?”
“非也,我只是要告诉中丞一个大大的好消息。雍王李嗣业亲率我朝廷大军,已经击败了吐蕃苏毗如的二十多万大军,不但收复了白亭、交河守捉,还攻入了鄯廓二州,恢复了原陇右节度使的驻防区,也解除了吐蕃军对河西走廊的威胁,如今整个陇右道也只剩石城堡和湟源县尚未收复。”
杨志烈轻哼一声笑道:“张先生来得有些迟了,昨日居家修道的姑臧房家主已经来告知与我,今日清早沙州的索通先生也前来告诉了我这个好消息。”
张括一时间有些尴尬,搓着手笑了笑:“昔日吐蕃进犯时,中丞因为兵力不足,只能龟缩在凉州城中,如今朝廷大军来到,中丞为何不出城相迎,于公于私这都说不过去吧。
杨志烈笑得很勉强,点点头说道:“于私是说不过去,但是公嘛。我于乾元初年受皇帝陛下旌节担任河西节度使,从来不敢忘皇恩。如今长安被攻破,陛下被迫南巡,我所效忠的只有一个朝廷,也只有一个皇帝。李嗣业扶持傀儡以朝廷正统自居,我若归顺了他,岂不是不忠不义?”
“忠义固然需要,但中丞也不能只靠忠义吧。中丞也要为河西父老,也要为天下苍生多多思虑。如今天下大乱,唐廷式微,连皇帝都南逃去往江东,占据那半壁河山。李嗣业扶持新帝继位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稳定河西,驱逐吐蕃,此举已然获得河西父老的认同。中丞此时不归顺,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杨志烈沉默以对,他确实没有办法抗拒,李嗣业在河西经营近十载,这里是他的根基,就连他麾下的将领中,也不知有多少人是支持其人的。而他杨志烈成为河西节度使也才两年,上任之初便被吐蕃渗透攻破两座守捉城,致使河西军只能收缩防御在四座郡城中。如今河西曾经的统治者挟大军归来,他若抵抗毫无胜算。
如果李嗣业称帝的话,他还能站在道义的立场上去声讨,但对方现在扶持新帝打着朝廷的幌子,他无能为力。
“我再考虑一下吧。”
听到杨志烈说出这句话,张括便知道此事已经成功了,剩下的只是等待他说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