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崇豹手搭凉棚遥望,紧接着下令道:“再靠近一点,看清楚敌寨的底细再说。”
兵卒们跟着他的手势前进,谁知刚走出两步,一名兵卒脖子上正中一箭,歪斜地倒在了地上。他身边的兵卒们慌忙四处张望,其中一人高举手指着两侧山头喊道:“在上面!”
箭矢从山头灌木枝叶的缝隙中纷纷射下来,角度刁钻地射中了兵卒们,跳荡兵慌忙将盾牌举过头顶,弩手们将弓弩举起来。但灌木绿森森掩映无法找寻目标,他们在山道间却成为醒目的靶子。
李崇豹分明看见披挂轻皮甲的昭义军兵卒吊挂在山坡上,腰间盘着草绳,手中握着弓弩向下攒射箭矢,他们的防护虽然较弱,但胜在居高临下有树木阻挡,河西军仰攻占不到任何便宜。
“快,撤退,撤出美良沟!”
河西军后队改为前队,低着头往谷外撤走,由于河西军的甲胄还算精良,只被敌军用弓弩射杀三百余人。
李崇豹只好在谷前安营扎寨,独自在营帐中陷入了愁绪,如今在闻喜县内受阻,使他无从下手。若不拿下闻喜,即使寻找小路翻过鸣条岗,也无法进行后勤补给,所以这一条占线必须打通。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严峻的挑战,如果被一个小小的美良沟绊住脚跟,就是对自己军事能力的全面否定。虽然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可这作为他人生中的某个第一次,乃是至关重要的。
唐军在美良沟修建的营寨,距离沟外至少有五六里地,如果强攻的话,兵力施展不开,反而让敌军灵活移动轻甲士兵攀援在两山间,居高临下对他们进行打击。
如今是夏秋交替的季节,山沟中草木茂盛,对了!草木茂盛。
李崇豹兴奋地将拳头重重地砸进自己的右手,立刻去找父亲的军师兼任主簿徐宾,向他询问军中的物资情形。
“徐先生,我们进入上党时,有没有携带火药?”
徐宾双目闪亮,笑着说道:“我们河西军中所拥有的火药数量稀少,不过你父亲率兵入上党时,特意吩咐我携带了一部分油脂和火药,以备不时之需,你看现在就用到了吧。”
李崇豹喜出望外:“实在是太好了,我立刻派人跟你去取。”
要进行火攻必须要等到晚上,唐军在营寨外围设有警戒哨,一旦贸然靠近就会被发现,无法接近敌营。所以必须找个机会翻上美良沟左右两山的山上,才能躲过暗哨,居高临下施展火攻。
他立刻派出斥候在鸣条岗和中条山附近寻找能够登上美良沟山头的山间小径,经过五六日的探查,才在鸣条岗上发现一处陡峭的羊肠小道。
说是羊肠小道,实际上只有动物能走,人根本无法通行。只因有草木茂盛遮挡,需要用柴刀砍出一条路径来。
李崇豹挑选了三百命士卒,脱去甲胄身背干柴、松明、油脂和火药,亲自带队攀登鸣条岗。他又安排副将明日夜里率兵进入美良沟抵近唐军警戒哨外围,只等着北山上投下明火营中火起,便攻进去用制作好的火箭矢,对着敌营抛射火箭。
鸣条岗主峰距离美良沟北山尚有十三里地,李崇豹他们当天早上出发,一路披荆斩棘攀登山头,遇到危险的地方需要绳索辅助,硬生生地在高低错落的荆棘山头上开出一条道路来。
等到第二日中午,他们终于来到了美良沟的上方,立刻命令众人休息就地用餐,然后制作引火用的干柴编织笼。
制作这种东西只需要就地取材,山上用柴刀砍下的粗柳树枝,用火烤干后编织成圆球体,将松明和浸油的干柴充填其中,等到点燃后从山上推下去。编织火笼的好处是容易滚落,又不易被树枝挂住。
士兵们三人一组分工合作,很快便制作了近百个一人多高的火笼,只等待晚上进行放火。
接下来便是寻找进攻的地点,唐军的营寨整个呈狭长形状,全长六里多地,营寨中还有隋末时期刘武周修建的关隘废墟。他要求兵卒们寻找的放火地点,必须山腰间植被稀少,多灌木而少大树,这样火球滚下去的时候不被拦阻。
他们开始席地而卧,望着天空中的烈日渐渐西垂,朗月星辰挂满天空。
李崇豹靠着树干没有丝毫睡意,心中默念着时间的流逝。等到三更时分,他从山谷边缘站起来,低头俯视下方隐隐可见唐军营寨火把掩映。
“传令下去,准备点火!”
兵卒们将准备好的火把擎起点燃,山顶上呈现出如条状排列的火星,唐军营寨中巡逻的兵卒中有人抬起头来,指着头顶山上的排列的火把惊疑地问道:“快看,那是什么?”
李崇豹放大了声音喊道:“开始!”
三名士兵一人将火把伸入火笼中点燃,两人将升腾起火焰的火笼从山头上推下去,一时间如同几十盏明亮的火灯,在山坡上翻滚起火焰的轨迹,落入谷底的唐军营寨中。
巡逻的兵卒们喊叫出声:“走水啦!走水啦!”
王思礼正躺在帐中沉睡,听见喊叫声立即从铺上跳起来,直接去拿挂在军帐柱上的横刀。他的一名部将跑进帐中来,激动地说道:“大夫,河西军在山头上放火!营寨被烧了,赶快撤吧!”
“什么!他们怎么上去的!”
他提着横刀冲出大帐,只见火焰四处升腾,不断有火球滚下来,士兵们来回奔跑躲避,营寨两旁的树木、木墙全部被点燃,火焰的热浪烤得他脸上生疼。
美良沟朝河西军这一侧,深入谷中的河西军看见唐军营寨中起火,为首将领连忙中腰间抽出横刀,高举在手中喊道:“李将军的计策成功了,兄弟们!跟我一起杀向敌营!”
他们迅速迫近唐军营寨,用长弓和劲弩连续不断地朝营中抛射火箭,一时间唐军营中火焰连绵,黑烟缭绕,火舌沿着山坡向上攀爬,火浪高达数丈。唐军被两边的火焰炙烤,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
流星般的火矢从他们的头顶上飞过,许多人因来不及披甲而中箭身亡。
星夜里多数人不辨方向,竟然朝着北方狂奔,刚奔出营门便迎面被河西军射杀。
王思礼提着刀焦躁地嘶喊着:“往南跑!朝我手指的方向!快快!”
他的头发已经被火焰烧掉,喉咙也发干生疼,仍然大声地指挥:“各营押官,各团校尉,快带着你们的人撤出去!”
亲兵为他牵来马匹,近乎哀求地催促道:“大夫,快上马逃吧,火势太大,再不走就要被烤焦了!”
他垂头丧气重重地唉了一声,将手中的刀戳在了地上,翻身上马领着亲兵队朝着南寨门的方向奔去,一路上寨墙燃烧倒塌,军帐火焰缭绕,他骑着马儿左跳右蹦,终于冲出寨门。
等到天亮时,王思礼只带着两百多名士兵逃到蒲州,一万五千多名唐军葬身美良沟的火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