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从长安传来了旨意,同意李嗣业参与远征羯师国,不过是作为采访处置使的身份随从旁观,只允许观战和公正的评价战役,不得参与任何战役,就像现代的军事观察团。
出入意料的是,他还收到了一封来自杨钊的信,但在落款上已经开始自称国忠了。杨国忠在信中轻度肉麻地表现出了拉拢之意,很难想象这个人与他上次见面时,还因为妒忌心理差点儿让他跟杨家的关系断绝。他在信中说这次是真心实意地要与他结为攻守同盟,敢情以前的同盟不过是把他当做外人来消遣。
杨钊说皇帝能让他参与高仙芝远征羯师国,是他在背后说了好话,就姑且算是他说的是真的。他还给李嗣业制定了下一步的发展规划,希望李嗣业跟着高仙芝的时候,尽量地寻找对方指挥上的漏洞,然后给皇帝上疏。
简单的来说就是扮演一个黑子兼喷子,利用舆论和口舌来抹黑对方,最后影响到皇帝使对方下台,达到他取代对方的目的。
看看这就是此人的能力水平,只适合做一个赤裸裸的奸臣恶人,难道就不能用隐晦一点儿的办法,毫无遮挡地作恶,连一个给自己遮羞的面具都不会做吗?
这一点还真不怪他,因为天宝后期圣人的歇业罢工状态,李林甫整人都不需要太多技术含量了,使得杨钊也不自觉地降低了水准。因为右相李林甫就代表的大唐政治斗争水平的天花板,别的人就算想高,也绝对高不过他去。
杨钊态度的突然转变虽然令人费解,但往深处去想很快就能找到原因,因为天宝中后期杨国忠开始羽翼渐丰,眼界也渐渐扩展了,不会逮着一个荣耀加身颇为受宠的将军,就被害妄想似的当做大敌。他权力征途上的敌人已经逐渐明确了,就是曾经一起狼狈为奸的李林甫。
其实两位属于同一种人,同样嫉贤妒能,也同样权力欲望强烈,只不过杨国忠能力全方位无死角地拉胯,简直就是超级低配版本的李林甫,差距比路虎和陆风之间相隔得还要大。相信李林甫最初根本就没看得起杨钊,把他当做杨贵妃家里的傻亲戚来糊弄。但杨国忠并不是真傻,人家也是有可取之处的,不然也不会获得皇帝的宠信,再加上有堂姐杨贵妃的加持。李林甫实在是低估了他的能力,所以最后才落到了被动的境地。
杨国忠和李林甫的悄然对立,让李嗣业意识到他在碛西陇右发展的黄金时期到来。他可以站队在杨国忠一边,利用两人的矛盾发展自己的实力,至少他们的注意力不会放在北庭安西来,更不会放在一个隐藏正在茁壮生长的商路商会头上来。
今年的元正刚过,他就亲自点了岑参和燕小四,带着燕小四亲率着几十名牙兵前往龟兹,由于是以陇右道采访使的身份参与,什么门旌六纛一律没有带,只带着节和印玺去到那里。
岑参内心紧张却又兴奋,自从来到碛西以来,还从未经历过战事,经过没日没夜的庸碌之后,倒渴望经历一场有血有肉的战争。李嗣业出言打破了他的幻想:“打仗就别指望了,是绝对不会让你参加的,不过可以远远地观战,想必你这样的大诗人,看到了金戈铁马,箭雨如蝗之后,一定能够创造出绝美的诗篇。”
他们一路途径大漠黄沙,众人站在沙丘的顶端,遥望天边的红日铺展在沙丘上,把金黄的沙子烤成了霞红色。岑参昂首眺望,突然开口吟念道:“黄沙碛里客行迷,四望云天直下低。为言地尽天还尽,行到安西更向西。”
李嗣业控制着自己没有鼓掌,也没有像将军莽夫们那样粗哑着嗓子大喊声好。他感觉这是对诗人们的轻视和羞辱,觉得很顺耳很舒服就对了,任何过分夸张的表现,都会让岑诗人感觉自己是在被戏耍。
“好诗好景。我们走。”
他们进入龟兹城才发现,高仙芝已经准备要出发了,幸亏长安的旨意送来的快,若是他们迟走个两三年,就会和对方交之失臂,还得从后面一路追着去葱岭。
两人在城中的街道上相遇,高中丞身边前方有横吹开道,牙兵们手持横刀守在两侧,前面有门旌,左右有撑着的六纛,幕僚们随从在他左右,看起来威风凛凛,不失节度使的气派。
李嗣业拱手称赞道:“高中丞,提前恭贺你旗开得胜,远征归来。”
高仙芝淡而无味地笑笑:“多谢李大夫。”
“圣人给你发来的旨意你应该也看到了吧,嗣业只是站在旁边当个榆木疙瘩,绝不会影响将军的指挥,战役过后的评价也会贴近实情,要保持绝对的公平,以你我之间的关系,这件事你本就不用担心。”
“我当然不会担心,此战也谋划了很长时间,绝对不会有任何失漏。不过还要请李大夫多多指点。”听这话说的多么见外,充分地暴露了高仙芝对他的芥蒂。
“高中丞,请放心,我李嗣业说到做到,说不参与就不参与,也绝不会在你面前班门弄斧。”
两人经过简短的交谈之后,总算是在试探中达成了一致,归入高仙芝的队伍中与他结伴而行,开始穿过白马河往拨换城的方向而去。
这次远征高仙芝带队六千人,赵崇玼的疏勒军还有两千人在疏勒城等待,由于这次的人员更加精简,军队也更加精良,每个人身边带着一个驮马,淡水、干粮、装备、箭矢都驮在马背上,在戈壁滩的漫漫黄沙中向前挺进。
李嗣业和高仙芝并肩而行的时候,军中的其余将领都主动离开他们身后,两人的官阶相近,各自经历的不同,也没有使他们太过疏离。
“嗣业,这次对羯师国的远征有什么建议给我,我想听你的真话,而不是那些文过饰非的漂亮话。”
他转身看了看高仙芝的脸,看他脸上的表情不似做伪,便露出笑脸说道:“这场远征比上次容易多了,出发的路线也是原来的葱岭道路,敌人也不再是当初的吐蕃人,参战人员少补给变得简单容易。这实际上是你的表演赛,一场没有悬念的标准的长途奔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