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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前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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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觉得,错过这个‘战机’,说不定是好事。”梅森讪讪地说,“光是一个新垦地就搞得我焦头烂额了,要是再多一座诸王堡,我连想都不敢想。”

  “您太谦虚了,”温特斯玩笑道,“学长,我对您有信心。”

  梅森气得直哼哼,“你还是少对我有点信心为好,算我求你。”

  “没能顺势拿下诸王堡,是很可惜。”错过战机,温特斯始终还是有些遗憾,但他话锋一转,凝声道,“不过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

  “假如河谷村会战之后我们立即挥师诸王堡,那就不得不先同盖萨上校他们打上一仗。不打,就没办法确保后方。

  “即使我们火并了先前的战友,然后幸运地拿下诸王堡,一座孤城,对我们而言,又有什么用呢?”

  温特斯自嘲道,“到那时,我不想当维内塔的代理人,恐怕都不成喽。”

  “你就是想太多,”安德烈对此嗤之以鼻,他撂下餐具,“咱们本来就是维内塔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改不了的!要我说,管他妈别人怎么想?谁不服,让他拿着马刀来和我们讲话!”

  “维内塔人与维内塔的代理人,还是不一样的,”温特斯平静地强调。

  “有些人眼里这就是一码事。”

  “但我们不能把它们当成一码事。”

  作为一个联省人,梅森实在不想跟两个维内塔人讨论什么是维内塔的代理人,所以他竭力将话题拉回正轨。

  “够了,你们说的都对……刚才说到哪来着?”梅森揉了揉额头,一拍手,“对,说到马加什中校的计划。”

  梅森正色道,“我认为,马加什中校的计划,比盖萨上校直取诸王堡的想法,更有可行性。”

  梅森在餐桌上用手指虚画:“从军事角度来说,北麓行省离诸王堡和烬流江很远,离新垦地却很近。于我补给有利,于敌支援不便。

  “假如,我是说假如,联省方面决意向北麓行省投送兵力。

  “那么,走陆路,他们就不得不维持一条漫长又脆弱的补给线。

  “走水路,虽然边江和德维纳河都能通航,但是边江西岸在我们手上,德维纳河东岸属于维内塔——比陆路更加难走。

  “所以理论上,北麓行省是一个比诸王堡更有可行性的目标。

  “不过也只是‘理论上’,”梅森有点犹豫,“我不敢说北麓行省那一连串山城,真的就比诸王堡更好打。”

  “山城?什么意思?”

  “这个说来可就话长了。”梅森尽可能简明扼要地解释,“过去,赫德蛮子每次大举入侵的时候,平原地带的帕拉图定居点都会遭殃,幸存的帕拉图人要么往躲入烬流江沿岸的水寨,要么向南、向北逃入山林,在险要处筑堡据守,靠耕种山谷里的小块土地过活。等到赫德人退去,他们再回到平原上,重新建立定居点,直至下一次入侵到来。

  “鸢花堡、边城堡以及北麓行省那一串大大小小的山城、石堡,都是这样来的。只不过鸢花堡、边城堡是在被废弃的遗址上重建,而北麓行省一直坚守到今天。”

  “所以,”梅森总结道,“还真不好说,究竟是孤零零一个的诸王堡更好打,还是北麓行省那一连串山城更好打。”

  温特斯轻轻点头,打趣地问:“学长,您该不会是建议我们‘直取中线’吧?”

  “从技术的角度上说,”梅森认真地回答,“南帕拉图中部的平原地带,的确更好打。”

  “这样说,马加什中校想要啃的‘维内塔走廊’,也是一块硬骨头?只不过是两个硬骨头里面比较软的那块?”

  “这个……”梅森咂咂嘴,“说起来又有点复杂。”

  “您说。”

  “我对此并不确定,”梅森先是找补了一句,然后才有些底气不足地说明,“依我看,马加什中校并不担心战事,边江郡方面并未在做攻城准备,他甚至都没向我打听我们手里的火炮的情况。”

  梅森迟疑地说“我琢磨……盖萨上校想要的,是我们的军事支持;而马加什中校要的,是我们的政治支持。”

  温特斯鼓励地问:“您的意思是,马加什中校有能力‘轻松’拿下维内塔走廊?”

  “我猜……是这样,”梅森的表情并不是很自信,上一秒给出结论,下一秒就把决策的责任推给学弟,“所以判断还是得你来下,只不过,从军事的角度出发,我认为‘维内塔走廊’是更好的进攻方向。”

  “‘军事的角度’吗?”温特斯轻轻点头,听出了学长话里有话,于是笑着问:“还有其他角度?”

  “当然有!”梅森一提就急,“才说完你就忘了?羊毛!羊毛!羊毛!”

  梅森涨红了脸,语速越来越快,情绪也越来越激动,“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手上屯了多少羊毛?

  “一百一十四个仓库!

  “你又知不知道我们卖掉多少羊毛?

  “一捆都没!

  “而且羊毛还在源源不断地来——混蛋!就算我盖再多的仓库,能顶得住你只进不出吗?!

  “而且你别忘了,你拿去跟赫德人换羊毛的铁器、烟草、布料,就算现在都是记账的,可是总有一天,你得给人家把帐结清!

  “还有许诺给铁峰郡各大庄园主的租金,一直拖着没给,虽然他们越来越不敢找你讨要,但不代表他们真的忘了!

  “这些账面上的损益、负债、欠款,最后都是要兑现的,”梅森越说越绝望,“我都不知道到了要兑现那一天,咱们该怎么办?”

  可怜的梅森,因为对数字比其他人更敏感,对于等式的执念比其他人更强烈,所以承受的心理压力也最大。

  “你说!”梅森痛心疾首地问温特斯,“到那一天,怎么办?”

  一旁的安德烈冷哼一声,突然插话,“那您猜猜,学长,为什么还没人来找我们要账?”

  梅森感到一阵窒息,他捂着胸口,半天说不出话来。

  “别着急,学长,先喝口水。”温特斯赶快给学长倒了杯水,起身放到学长手边,若有所思地安抚道,“我倒觉得……问题不大。”

  梅森把刚喝进嘴里的半杯水全喷了出来,好不容易平复的焦虑又涌上胸膛,“还不大?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们欠了多少钱?”

  “不知道。”温特斯擦了擦脸,诚实地回答,但他笑着说,“不过这些事情一直都是安娜和巴德在经管,他们两个从来没和我说过有问题,所以我觉得——问题不大。”

  梅森无言以对。

  沉默片刻后,崇尚量入为出、精打细算的联省小商人家庭出身的炮兵军官喟然长叹,无力地摆了摆手。

  “随便你们吧,”梅森放弃了思考,不过,他很快又急躁起来,“但是不管怎么样,你得赶快想办法把羊毛处理掉,烧掉、扔掉、送掉,随便你,反正别让我再去盖仓库了!”

  温特斯闻言,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忘了和您说了,学长,赤河部这次又运来一批羊毛,呃,还有羊皮。数量……比之前几次加起来还多。”

  梅森麻木地站起身,“那好,我现在就去找马加什中校,明天就出兵北麓行省。”

  “您先等等,”温特斯笑着拉住学长,“虽然从军事和经济的角度出发,马加什中校的计划更具可操作性……但我们已经不能只考虑军事和经济了。”

  “还要考虑什么?”梅森问。

  温特斯简洁地回答:“政治。”

  他随即解释道:“马加什中校私下来接触我们,要的却是我们公开支持他。换而言之,他要得我们手中的两票,以压倒盖萨上校。”

  温特斯停顿了一下,“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把事情推到公开表决那一步,”他笑了一下,“不利于团结。”

  安德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梅森瞪了安德烈一眼,不解地问:“可是投票制度不就是这样吗?”

  “是这样,但那是最终手段,”温特斯把自己的思考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如果真到了需要公开表决压服盖萨上校那一步,就意味着矛盾已经不可调和。

  “马加什中校希望能先打通维内塔走廊,而我们需要最高委员会接纳外新垦地。

  “如果我们在出兵方向上支持马加什中校,那么在外新垦地的事务上,也只能寻求马加什中校的支持。

  “这就意味着在最高委员会的头两件重要决策上,白山郡方面被我们与马加什中校联手压制两次。

  “如果我们真的是‘一支’军队,这倒也没什么大不了,可现实是我们不是,我们还没有那么牢固的纽带。”

  “我担心,这会导致我们与马加什中校在以后越走越近,而白山郡方面逐渐被孤立。

  “我担心,这会埋下分裂的种子。”

  “所以,”温特斯的眼瞳冰如玛瑙、幽如深潭,“除非万不得已,我不想把事情拖到公开表决那一步。如果真的到了不得不用公开表决的方式来解决分歧,就意味着我们的挫败。”

  梅森已经听得晕了,“太复杂了……算了算了,你说了算。”

  “我也不喜欢政治,”温特斯想起了某位老修士的音容笑貌,下定决心似地说,“但我们绝对不能小瞧政治。既然我们加入了这场游戏,就得玩下去,还得玩得高明,玩到赢!”

  伴随着浓郁的香气,巴德端着又一锅炖菜走进餐厅,“嚯,你们在聊什么呢?气氛这么严肃?”

  “在聊为什么没有干脆干一仗,”安德烈放下餐具,打了个饱嗝,“搞得今天想做点事情都束手束脚。”

  “你怎么提前吃上了?”巴德责备地看向安德烈,把炖锅重重地放在桌子中间,笑着捞起一条熏鱼,“也不叫我一声。”

  巴德坐到安德烈对面,伸手勾回一块面包,“那你们讨论出什么结果了吗?”

  “还讨论什么?”安德烈轻哼了一声,“已经错过了那个时机,也不能现在再去火拼一场吧?反正我是拉不下那个脸了。”

  “如果当时真的选择‘束甲相攻’,”巴德一面切面包,一面笑吟吟地说,“恐怕我们现在还在镇压各郡的留守部队,也就没有闲情逸致坐在这里享受美味的鳟鱼了。

  “既然我们不流血地整合了新垦地军团,那么肯定是要付出点什么的,总不能什么好处,都叫我们占了……”

  “嗨,你不用跟我说教,”安德烈不耐烦地一摆手,“我又不是脏话。怎么?还不许我抱怨一下吗?”

  虽然被安德烈顶了一句,但是巴德一点也不气恼,只是耸了耸肩,专心地享用起鱼肉。

  餐厅一时间有点安静。

  温特斯把手搭在安德烈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好吧好吧,”安德烈像只泄了气的酒囊,无奈又不情愿地举手,向巴德道歉,“我刚才说话太冲了……唉,我就是觉得太憋屈了,没意思,一点也不痛快……”

  “我也是,”温特斯宽容地注视安德烈,“相信我,安德烈,我也是。”

  安德烈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好啦,我去叫安娜、斯佳丽、夏尔和海因里希,”温特斯站起身,“让他们别忙活了,赶紧来吃东西吧,我都饿了……”

  “听一个只摆了盘子的人说这话,”在厨房忙了整场的巴德打量了一番餐桌上七扭八歪的盘子,笑着说,“真是让我心情复杂。”

  “能者多劳嘛。”温特斯也笑起来,他走向餐厅大门。

  “说实话,我觉得,别看光头佬叫的大声,”安德烈突然瓮声瓮气地说,“对于外新垦地事情,他们其实没那么抵触——这事不难谈?”

  “啊?”温特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巴德也面露不解。

  只有梅森学长愣了片刻,怀疑地问:“开会的时候你不是一直在打盹吗?”

  “那个情况,你们什么事情都谈不成,”安德烈的火气一下子又蹿了上来,“我不睡觉,我干嘛?”

  温特斯做下压手势示意几人少安毋躁,他回到安德烈身旁,认真地问:“为什么你觉得外新垦地的事情好谈?”

  安德烈冷笑一声:“当然是因为他们想谈。”

  蒙塔涅府邸热闹地享用晚餐的同一时间,数百公里外的烬流江上,一艘大船正在缓缓靠近河岸。

  船舱内,詹森·科尼利斯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一柄旧剑横放在他的膝上。

  尼斯的弗利茨推开舱门,走进舱室。

  “将军。”弗利茨立正敬礼,“前方就是诸王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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