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这一场皮影戏,缓缓落下了帷幕。
最后稚子们清脆的童声,纯净无暇,彻底引爆了在场一千百姓的情绪。
每一个都泪如雨下。
他们来自大隋的各个州郡,流离失所才来到了万民城。
许多百姓,没有经历过开春那场洪灾,对《暴雨洪灾》这出皮影戏做不到感同身受。
但十万百姓,都经历了这一次肆虐的疫病。
他们本以绝望。
可在绝望中,主公却给他们带来了一束光,让他们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劫后余生的压抑感,仿佛随着稚子们清脆的吟诵声,宣泄了出来。
他们嚎啕大哭,亲近者更是相拥而泣,纷纷念着主公和梁公的大恩大德。
在百姓嚎啕痛哭的时候,许牧从幕布之后走了出来,对着扩音话筒,沉声念出了这出皮影戏的结尾诗:“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百姓涕零,纷纷跪拜在许牧面前,泣不成声。
房玄龄也缓缓从幕布后走出,见到万民城百姓如此感动的模样,对皮影戏的神奇作用,愈发感到惊奇。
“难怪主公要如此推崇皮影戏,有此戏在,教化百姓,十万百姓可如一人矣!”房玄龄感慨道。
这一次皮影戏,他还从中看出了主公那……极为内敛的才华。
随口便能说出“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样的诗句。
如此才华,主公却无比低调,非到必要时刻,从不愿意展露。
“想来主公觉得,诗赋只是小道尔吧。”房玄龄如此想着。
杨广,在二楼也听到了最后一句结尾诗。
心下略微震撼。
他的诗文水平,并不低,在历代皇帝中,都是排得上号的那种。
但许牧这一句残诗出来,却让他生出自愧不如之感。
能写出此诗的人,必是心怀天下,囊括寰宇,志向冲霄之辈。
一时间,他目光幽幽,望着许牧,这个他以后要效忠的对象,神情颇为复杂。
裴矩和裴蕴已经被绑来了近一月时间。
许牧把他们连同工匠带到万民城后,便一直忙着处理疫病的事,没有时间搭理他们。
两个七十岁的老头从最早的怀疑人生,到现在……悠然自得。
他们两个都是经历了世事沉浮的老滑头了,数十年的阅历,使得他们很快就适应了万民城的生活。
不同于红砖碧瓦,雕栏画栋的石头屋舍,神奇的暖炉,温暖的棉被……
一个和他们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城池展现在了他们眼前。
随后,他们便听到了全城爆发疫病的消息。
两个老头本以为被贼子绑来,在深山中遭遇疫病,只能等死,结果没想到……
许牧以及万民城,展现了无比顽强的生命力和执行力。
一场可以覆灭整个州郡的疫病,居然被控制住了。
“主公府告知全城百姓,昨日疫病患者新增人数,依旧为零!”
一大清早,二裴的屋外,便有一个小吏奔走呼号,传递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
如今已值四月,还略微有些寒冷,七十余岁的两个老头子已经时刻离不开暖炉了。
两人正围着暖炉烤火。
听闻外面小吏传来的消息,两双眸子对视了一眼。
“弘大,已经第八天了,连续为零,这真是匪夷所思啊。”裴蕴轻声感慨道。
弘大,乃是裴矩的字。
裴矩目光闪烁,缓缓站起身,透过玻璃,看向窗外:“满城都用透明澄澈的琉璃做窗户,许大郎……非同寻常啊。”
裴蕴翻了个白眼,冷哼道:“人家是反贼头子,当然非同寻常!”
裴矩不可置否地一笑。
两人这些天,一直被禁锢在住所里。
只能通过二楼窗户了解万民城的一切。
这里的道路规划,和洛阳乃至长安都截然不同,屋舍架构更是如此,到处都是可以容纳更多人居住的石头建筑。
在两人感慨的时候,房遗直戴着口罩,从远处小步跑来,在楼下招手喊道:“主公请你们去看戏。”
这些日子里,除了看守他们的士卒外,他们能够接触的人,就只有房遗直了。
据说是万民城总务司司长的长子。
初见此子,裴矩便被他鼓捣出的等高线比例尺这些东西给震惊到了。
他曾经略西域,重点研究过西域地形,深知地形刻画对间谍工作的重要性。
却从未找到一种方法,可以如房遗直所绘地图这般,如此详尽刻画出地形。
高低远近,一目了然。
渐渐的,裴矩便和房遗直交谈上了。
随后,才得知,这些绘图方法,竟然都是出自许大郎之手!
之后的日子里,他们也逐渐从房遗直口中,听到了许牧的诸多事迹。
知晓了万民城的种种,竟都是系于许牧一人之手!
高产的粮食,新式的灌溉工具,神奇的水泥……
“看戏?”裴矩有些疑惑,忍不住皱眉道。
他本以为许牧召见他,是为了收服他,结果没想到,居然是看戏?
逸豫亡身的道理,他莫非是不懂吗?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裴矩深谙此道,微微颔首,便与裴蕴一起,跟着房遗直一起前去万民英雄纪念碑。
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离开禁锢之所,接触万民城。
“眼下是非常时期,主公吩咐,每个人出门都必须佩戴口罩。”房遗直从袖中取出了两个口罩,交给了二裴。
二裴有些讶异,不过看到大街上来往的人,都戴着口罩,虽然极其不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戴上了。
在他们看来,戴口罩犹如蒙脸,乃是盗贼才会干的事。
他们饱读诗书,人生在世,若非……是因为疫病,打死也不会把自己的脸蒙住。
“那个碑,竟有如此之高,是用来祭祀的吗?”隔着老远,裴蕴便指着万民英雄纪念碑问道。
房遗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那是万民英雄纪念碑,你也读过那么多书了,怎能用手指直接指它?此乃亵渎英雄,若被其他百姓看到了,恐怕会直接打死你。”
裴蕴当即冷哼,表示自己正气凌然,浑然无惧,然后……就看到几个百姓一脸不善地走了过来。
连忙缩了缩脖子,躲在了房遗直身后。
房遗直哼了一声,这才对那几个百姓说道:“此人初入万民城,还不知道规矩,还请各位见谅,下次我一定管教好他!”
这几个百姓才点头散去,只是临走之时,还在嘀咕着:“六七十岁的老头了,居然还不如一个十岁小孩懂事,这么大年纪,真活到狗身上去了!”
裴蕴闻言,老脸一阵羞红,恨不得拿起路边的石头追上去找他们理论一番。
不过想想自己老胳膊老腿,他还是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在万民城,你第一不该得罪的,就是主公,第二不该得罪的,就是万民英雄纪念碑。”房遗直瞥了眼裴蕴,少年老成,看起来画风极其古怪。
裴矩却是看的比较透彻,正因如此,对许牧更加感到震惊。
刚才那几个百姓对眼前高碑的尊崇与维护,发自内心,极为深厚。
而按房遗直所说,他们对许牧的推崇,更在眼前高碑之上……
在万民城十万百姓中,许牧居然有如此威信……
有十万百姓生死相依,何愁大事不成?
一时间,裴矩想了很多。
很快,一行三人,很快就来到了万民英雄纪念碑前,被分发了板凳,和一千百姓一起,准备看今日场次的皮影戏。
这一次上映的,自然是关于这场疫病的戏,二裴初次见此戏,也被跌宕起伏的剧情给吸引住了。
全程跟着落泪。
其中以梁子秋为首的小吏,让二裴最为动容。
“国家有此良吏,我大隋……何至于此啊!”裴蕴掩面悲痛道。
最后稚子们吟诵的《三字经》,同样吸引了二裴的注意。
“此……为何人所写?”裴矩忍不住问道。
他熟读经典,却从未听过这等经文。
房遗直眨着眼睛,一脸傲然地说道:“当然是主公所写,我还是第一个背诵出全文的呢!”
二裴陷入了石化之中。
又是主公……
从房遗直的口中,他们听到了太多关于许牧的事迹了。
若非房遗直乃是十岁稚子,颇为纯真,他们都要怀疑房遗直所说的真实性了。
“不止如此,主公还请来了王仲淹,亲自教授万民城的百姓认字读书呢!”房遗直接着说道。
二裴对视了一番,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之色。
“王仲淹?可是大儒王通?”裴蕴忍不住问道。
房遗直翻了个白眼:“不然呢?天下莫非还有第二个王仲淹不成?”
二裴倒吸了一口凉气!
王仲淹!
何许人也?
当世大儒,虽然才三十余岁,但其治儒学经典,学究天人,可为天下师!
曾讲道洛水,天下学子,文坛宗师,都对其执弟子礼!
居然也被许大郎拐到了深山老林里,教授黔首百姓读书识字!
和王仲淹比起来,他们本以为自己可以奇货可居,但现在看来,自己大错特错了……
许牧不是因为太忙,才没有来招揽他们。
而是因为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啊!
如此想着,裴矩心思复杂地抬头看了眼万民英雄纪念碑,但抬头的时候,无意中的一瞥,却让他整个身子僵硬住了。
在距离万民英雄纪念碑不远处,有一个石头屋舍,在二楼的窗户边,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张熟悉的脸……
让裴矩身躯颤抖不已。
“这……这这这……”他嘴唇哆嗦,心中浮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陛……陛下……下,不是崩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