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盐陆氏是吴郡陆氏的旁支,被韩端坑死的陆访,算起来还是陆琳的从兄。
去年陆访设圈套害韩锦之事,陆琳也是早有耳闻,因此说起山阴韩家来,陆琳其实比魏列还要熟悉。
会稽四姓之一的魏家以清望著称于会稽,而吴中四姓中的陆氏却是世代官宦之家,自汉以来便高官辈出,江东闻名。
即便是在当下,吴郡陆氏也有数人在朝中为官,其中的陆子隆更是官至荆州刺史、云麾将军,封朝阳县侯。
如此显赫的家世,又深知韩家的根脚,陆琳又怎么会怕?
他之所以在此刻露出畏缩的模样,其实只是想躲在魏家的身后捡便宜罢了。
但魏列也不是傻子,魏家之所以拉拢陆家来一起做这件事,为的就是借助陆家的名头,此刻箭在弦上,他又岂能容陆琳退缩?
因此,魏列只一句话,便将陆琳说得哑口无言:昨晚攻打韩家盐场就有你陆家的人,现在想置身事外,为时已晚。
两人在屋内坐得一会,就有随从来报,称外面的家兵已经用饭完毕。
“传我命令,所有人立即登船!”魏列从胡床上站起来,身后仆从连忙为他披上氅衣,数十名家丁簇拥着两人走出了小院。
魏列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抬头看向天上,圆月如玉,只是有些清冷。
……………………
韩端也在看着天上的月亮。
明日就是元宵了,过年的时候他还准备元宵节到山阴去看燃灯的,看目前这形势,短时间内怕是走不开了。
解决了眼下的麻烦之后,盐场的保卫还得再加强,最好是将它完全封闭起来,但这样工程量似乎有点大,而且靠海的沙滩也不好修围墙。
实在不行的话就在沙滩两侧各修一个碉楼……也不行,如今可不比后世,没有枪械,弓箭的火力不够密集,而且射程也不够远,根本封锁不住这么大片沙滩。
看来只有增加兵力这一条路可走,等以后有了实力,就在这儿驻一支水军,看哪家有胆子来攻打。
韩端正无聊地胡思乱想,突然,旁边的张和低声说了一句:“贼人来了。”
他们眼下所在的位置,是盐场旁边码头前面的矮山之上,下面的码头,是海岸五里之内,唯一能停靠几百石大船的地方。
当初因为地形限制,只能将码头建在此处,装船的时候要多转运一次,很是麻烦,但如今看来,码头建在这儿,还真是歪打正着。
码头周围三面环山,只有一条新开凿出来的道路通向盐场,虽然山不高,但是在山顶埋伏却是再妙不过。
居高临下,既可以用弓箭攒射,又可以用石头猛砸,再将通往盐场的路一堵,敌人除了跳海之外,别无他途,但跳到海中又能逃得了多远?
韩端转头一看,果然,西北方向的海岸线上,隐约有几点灯光闪烁。
晚上海边很少有其它船只行驶,而且还是一连几条,应该不会错,就是魏家那些贼子了。
“叫儿郎们都打起精神来,都记清楚了,一声锣响推石头然后放箭,两声锣响发起冲锋,千万别搞混了。”
盐场的家兵都是训练了几个月的,这么简单的指令肯定不会搞错,但韩端让大多数家兵都埋伏在码头通往盐场的道路两旁,安排在山顶扔石头的,却都是盐场的盐户,这些人就不得不时时加以提醒。
几点灯光越来越近,月光下已经能够看到朦胧的帆影。
再过得片刻,七八条帆船渐渐清晰起来。
船只迅速地驶进海湾停靠在码头,一道道人影从船上跃下,然后在码头前的空地上汇集。
随着人群越聚越多,嘈杂的声音也大了起来,而且因为码头前的空地并不宽阔的缘故,还显得有些拥挤,场面看起来非常混乱。
韩端微微摇了摇头。
就这样的士卒素质,还想学人家夜袭,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旁边盐场里突然狗吠声大作,下面的人群明显又是一阵慌乱,韩端见时机已至,于是不再等待,对身后提着大锣的韩虎儿下了命令:“响一声锣!”
“咣”一声锣响,山顶上石头如同冰雹一般落下,家兵们旋即引弓拉弦,箭矢如雨点般倾泻而去。
下面魏陆两家部曲兵猝不及防,登时便扑倒了一大片,哭爹喊娘哀嚎声四起!
两轮石雹箭雨后,下面的部曲兵已经倒下了至少一半,幸存者一时六神无主,又被弓箭射倒了数十人之后,方才连滚带爬地跑向通往盐场的道路。
这条道路宽仅七尺,刚好能通过一辆牛车,幸存的魏陆家兵一拥而上,顿时将道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就在此时,山顶上却又响起两声锣响。
早就埋伏在道路两侧的韩家部曲从杂草树丛里现出身形,伴随着“嘿嘿”的大喝声,手中长枪如毒蛇般吞噬着敌人的性命。
夜袭变成了屠杀,只不过袭击者成了屠杀的对象。
张和手持短戟越众而出,向败退回码头的魏陆部曲追杀过去,韩氏的精悍家兵紧随其后一阵砍杀,所过之处,只留下一具具横七竖八的尸体。
“回船!回船!”站在码头上的魏列一边挥舞着长剑,一边嘶声叫喊。
此刻他已经是心如刀割。
参加此次夜袭的人,除了不到三百名陆家家兵之外,全都是他魏家的部曲。
一千余人几乎是魏家的全部武力,若尽数丧命于此,日后拿什么来震慑乡野,守卫产业?
这些念头只是在魏列脑中一闪而过,此时最要紧的,是如何逃出这片屠场,逃得一条性命。
山顶之上,眼见魏陆部曲已经毫无还手之力,韩端从韩虎儿手中接过铜锣,猛地敲了几响之后,大声疾呼:“跪地弃械者免死!”
韩家部曲一听家主呼喊,齐齐高呼响应:“跪地弃械免死!跪地弃械免死!”
一时间,码头上只闻韩氏部曲的厉喝,魏陆家兵为之胆寒,除少数几个悍勇者持刀反抗,随即被乱刀分尸之外,其余的全都扔掉手中刀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局势糜烂至此,魏列和陆琳已经再顾不得其他人,两人慌慌张张地爬上船来,令船夫起锚升帆,然而船帆还未升到一半,韩氏部曲已经冲上船来。
“跪地弃械免死!”
魏列在桅杆下软作一团。
但他还不清楚,经此一败之后,魏家会面临什么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