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桑尚未说话,萨仁便突然紧张起来,双眼恐惧地盯住时雍,身子慢慢地往后缩去,一颗脑袋若有似无地轻摆,嘴唇仿佛在哆嗦。
她很害怕?
时雍温声道:“萨仁姑娘,你不要怕我,我是大夫,是二皇子请来给你瞧病的人,我只需看一眼就好,就一眼……”
萨仁退无可退,目光恐惧地看着渐渐逼近的时雍,啊地惊叫一声,身子颤抖起来。
来桑与无为见状,相视一眼,背过身去。
时雍朝乌婵使了个眼色,轻轻拉住萨仁的胳膊,乌婵顺势摁住她,时雍便轻而易举地掀开了她的衣领。
消瘦纤细的锁骨,一片洁白美好,没有刺青,只是脖子上挂了个玉制的小坠子。时雍看萨仁惊慌失措的模样,没有去碰她的坠子,温和地拉好她的衣服,不停地安抚。
“没事了没事了,好了好了。”
萨仁身上没有狼头刺青,可是萨仁那个死去的丫头身上却有。而如今萨仁的模样,显然也是无法对他们说出个所以然来的,时雍略微有些失望。因为这意味着,离真相又远了一步。
而来桑更是一脸的愤怒。
“阿拾,萨仁到底是怎么了?”
时雍仰脸看他,想了想,轻声反问:“二皇子可曾听过说,失忆之症?”
来桑显然听人说过,肩膀微微一僵,一席话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失忆?你是说萨仁忘记了过去?”
时雍点点头,看了眼睛圆瞪的萨仁一眼,“她不仅忘记了自己是谁。而且,我发现她神识缺失,变得有些,有些……”
来桑看她欲言又止,当即皱眉,“你就实说了吧,我听得懂。”
时雍道:“有些痴傻,如若失魂。”
其实不用她说,萨仁的情况来桑也看得明白,他没有料到时雍说的是这个,皱了皱眉头,痛心疾首地捏紧拳头,“可有什么办法?能让她好起来?你说,只要有办法,我便能办。”
时雍道:“我目前只能给她开些安神定惊的方子先吃着,你别看她不吼不闹,肯定在倚红楼是受了惊叫的,等她情绪平复下来,再来想想办法。”
实际上,时雍想说的是,萨仁目前的状态,倒有几分像傻娘当初的模样——或者说,像宋长贵描述的他当年捡到傻娘时的模样,而不是现在的傻娘。
这么多年,宝音想尽了办法为陈岚治疗尚且不愈,萨仁岂能在短时间内好起来?
当年陈岚是去兀良汗出的事,萨仁也来自兀良汗,因此,基于这个怀疑,时雍对萨仁的事情便对来桑有所保留,不敢完全告诉他实话,只说尽力,开了一副定神的方子,叮嘱来桑服用之法,便同乌婵告辞出来。
来桑方才注意力全在萨仁的病情上,没有发现时雍的异常,但还是派了人送时雍回去,自己也亲自送到大门外。
“阿拾。”
看着时雍,来桑目光有些浮躁,又有些复杂。
“萨仁要是有什么不好,我便派人来请你,可好?”
时雍想了想,点头,“可以。她目前的状况,不会好,也不会更差。你只需好好照顾,能获得她的信任最好。这样,她或许能向你吐露一些事情,对病情会有帮助。”
来桑哦了一声,突然瘪了瘪嘴,摸了摸脑门,“我还有个事情想说……”
时雍轻笑,“有事就说,吞吞吐吐做甚?”
来桑眉头揪紧,看他那眼神有些无辜,又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声音低低的:“阿拾,下个月,你当真要嫁给赵那老贼了?”
时雍一怔,勾了勾嘴,“是呀,二皇子别忘了来喝喜酒。”
来桑抿了抿嘴,眼皮垂下又挠了挠额角,“我大老远为你而来,你却不嫁给我。阿拾,你可知我也是会伤心的人。”
明明来桑满脸苦情,可这话偏偏说得有些喜感,让时雍差点没忍住笑意。
“不要伤心。”时雍缓缓道:“二皇子人品贵重,英俊潇洒,一定会找到与你更为般配的姑娘。我看萨仁就很好,与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情分旁人可比不得……”
“你别胡说八道!”来桑不待她说完,便大声截住了她的话,“我说过了,我只把萨仁当成妹妹的。”
顿了顿,他又瞥向时雍。
“阿拾,你是不知道我喜欢你吗?”
时雍抿嘴,认真地道:“你很好,我也喜欢你。只是我对你的感情,大概就像你对萨仁一样。在我心里,你也如同我的弟弟一般。”
弟弟?
来桑挑高眉梢,“谁要做你弟弟?”
时雍笑道:“二皇子自然不屑认我做姐姐,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回吧,夜深了,照顾好萨仁姑娘,早些歇了。”
来桑盯了她许久,没有说话,直到时雍的腿迈上马车,放下了帘子才听到他在马车外面吼。
“小王是兀良汗最尊贵的皇子!我凭什么听你的话?阿拾,我说过的,我喜欢你,你比千秋万代四海八荒的所有女子都要好,我翻遍草原也再翻不出一个你这样好的女子,以后,不许在我面前说我和哪个女子般配了。就算你不要我,也不许你把我塞给别人,听到没有!”
帘子徐徐放下。
“你听到没有!?”
时雍没有回答,马车徐徐启动。
来桑懊丧地垂下头,回身侧的无为。
“是不是我紧张萨仁,阿拾就疑心我不喜欢她了?对我有了戒心?”
无为看他一眼,那眼神一言难尽,“殿下,咱们回去吧。”
唉!来桑攥紧拳头,看了无为一眼,突然敛住了脸色。
“今夜之事不许向任何人提起。父汗那边,也暂时不要去信。”
这话让无为有些疑惑,眉梢微动,“殿下之意,无为不解。”
来桑道:“若让父汗知晓,恐会多生事端。”
无为沉眉道:“可是二皇子,这么大的事情,是瞒不住汗王的。”
来桑嗯声,“这个我自是明白。我不是要隐瞒父汗,只是等大都督给个结果,再行决断。”
无为目光微闪,拱手道:“属下明白。”
今夜睡不宁安的不止兵部尚书张普,还有广武侯府,以及广武侯府的亲家,仓储主事谢炀。
广武侯入狱后不到半个时辰,谢炀便被锦衣卫从小妾的被窝里拎了出来。
谢家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谢炀更是大声叫喊。
“快去广武侯府报信,告诉行之,请侯爷来为我主持公道。”
前来捉人的是新任镇抚盛章,一听这话,眉头耸了耸,语气稍有嘲弄。
“谢大人还是省省这份心思,仔细想想去了诏狱当如何脱罪吧。广武侯自顾不暇,恐怕是没有力气顾着大人你了。”
谢炀衣衫不整,在两名锦衣缇骑的押解下,还在嘶吼,挣扎,“一派胡言,老夫何罪之有?你们锦衣卫如此草菅人命,又该当何罪?”
盛章道:“谢大人以为我在虚言恫吓?”
聂武蓦地拔刀在手,粗声粗气地道:“盛镇抚何须与这老匹夫多言?等他去到诏狱尝到滋味,他就知道了。”
这聂武那次在乾清宫靠机灵站队赵,如今虽说仍是个百户,但被调入了北镇抚司盛章旗下,算是进入了锦衣卫核心,正是热血沸腾想要立功表现的时候,说罢上前就拿刀柄子敲了谢炀一下。
“老匹夫,省点力气,一会去得诏狱,有你叫唤的时候。”
谢炀脊背吃痛,惊叫一声便猛地清醒过来,认清了形式——盛章说的不会是假话,若是不是广武侯出事,锦衣卫又怎会来动他?
看着四周的火把和严阵以待的锦衣卫,突然有一种大势已去的空洞,猛地扭头看着哭哭啼啼的小妾和家丁们。
“告知吾儿行之,告诉他,他爹是冤枉的……”
“走吧你。”聂武上前扇在他脸上,“再吼,堵了他的嘴。”
这些人攀附权贵,平常耀武扬威,可是一旦失势,比普通人更是不堪,锦衣卫狱卒最烦的也就是这些人。
因此,入了诏狱,谢炀受到的“招待”可想而知,这老儿方才还高节清风,视死如归,不过几个回合下来,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交代了个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