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三更天了……”
打更的是个老汉,真名已经记不清了,相熟的,都管他叫陈老幺,只因他是家里排行最小的。看模样已是年逾花甲的岁数了,顶着一头稀疏的白发,脑门上啊,那是光秃秃的一片,偏生这两鬓却留着几缕头发,只似那八仙里的铁拐李,是个秃子,不光像,他这左腿,也是瘸的,而且瘸的还有些说法,市井坊间里的人提及他,那都能说上几句,而且还挺玄乎。
为啥瘸的?
这话说来可就有些长了,早些年,这陈家虽说不富裕,但靠着世代祖传的手艺也算是温饱无忧,要问干啥的,屠户,祖传杀狗的,其实也不光杀狗,碰上个逢年过节的祭祀,也得请陈父出手。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们家的那把屠刀不同寻常,据说是陈家祖上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别看锈迹斑斑,可但凡再挣扎的畜生见到那刀,都得打哆嗦,变得老实安分,乖乖受死,被传的神乎其神。
只是这杀生的事做多了,血气、煞气沾染的多了,难免遇到些邪乎事儿,归根结底还是不积阴德。
这“阴德”,据说是人死后,那判官得把你生前的功过给翻一遍,大德大善的,那就是来世好命,什么一世富贵,儿孙满堂之类的,可要是那缺德的,十八层地狱折腾你还不算,这投胎说不定连人还做不了。
陈家就是这样,连生了四个儿子,前三个全都意外夭折了,不是喝水呛死,就是吃馒头噎死,死的一个比一个离奇,真就是倒霉催的。
结果最后就剩下陈老幺这一根独苗,陈父陈母那是日夜担惊受怕的在跟前守着,连拉屎撒尿都怕这孩子掉茅坑淹死了,就这么过去十来年,夫妻俩愣是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不过,好在这儿子长大了。
但就是有个坏处,这儿子独苗一根嘛,算是得尽宠爱,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娇贵的不行,而且啥都不会做,就会个玩儿。
要说这陈父陈母在世时也还好,陈老幺虽说啥也不会,但爹娘看着,也没养成什么大毛病,可有一年冬天,有户人家请陈父去杀驴,摆宴,去的时候还好好的,结果回来的时候,喝醉酒了,那屠刀给落宴席上了,走半道,就有一群野狗红着眼自林中冲出,当下就被咬死当场,连骨头都给嚼了。
当晚陈老幺就梦见他爹浑身是血,皮肉缺失的被绑在一根木柱上,身边还站着个青面小鬼,施展着百八件的刑具,说是生前杀生太多,死后,要千刀万剐,吓得一个哆嗦,就尿了,等心惊肉跳的醒来后,连裤子都没来得及换,他那老娘也哭着醒来了,而且,也说做梦了,做的梦还一模一样。
可哭着哭着,陈母突地就哎呦一声痛呼,一下就趴地上了,眼神直泛迷糊,嘴里说着胡话,只说有狗咬她,疼的是满地打滚。
陈老幺听的是毛骨悚然,可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别说狗了,狗毛都没看见一根啊,但怪就怪在地上的陈母这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全都是狗咬出来的牙印子,眼瞅着自儿个老娘渐渐没了生息。
到死,陈母都喊着让陈老幺快逃。
眼见亲娘被活活疼死,陈老幺是又哭又骇,差点被吓破胆,再听老娘让他跑,这才连滚带爬的往外跑,临了下意识回头瞧了眼屋里,只见火光底下,影影绰绰,竟是有一群血肉模糊的野狗正围着他娘的尸体打转,更是吓得一蹦三尺高,拼了命的就跑。
可刚跑到街上,陈老幺突地哎呦一声,只觉得左小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低头一看,就见自己这腿肚子上居然挂着一颗狗头,那狗双眼瞪圆,耳目滴血,却是白天刚宰的一只,可这怎得和活的一样,咬住就是不松口,身后更是又听到狗吠之声,吓得他忍痛狂奔起来。
一路上跌跌撞撞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眼瞅着那狗吠声越来越近,这陈老幺惊骇之下,却是逃无可逃,正穷途末路之际。
却听“咯吱”一声,竟是门轴的转动声,原来啊,他无意中竟是跑到了包公祠的边上,那门并无人推拉,但却自行开启。
陈老幺赶忙屁滚尿流的就一头扎进了包公祠里。
说来也奇,这一进那祠堂,一直紧咬他腿肚的狗头当即就松开了。
那晚,据说周遭的百姓不光听到了冲天的狗叫,还听到了衙门升堂,捕快呼喊“威武”的动静,打那之后,这陈老幺就住包公祠了,虽说保住了一条命,但一条腿却给瘸了。
时值九月。
忍着燥热,这陈老幺打完了前半夜的更鼓,手里提拎着一坛老酒,还有半只用荷叶包起的烧鸡,边哼着小曲儿,边往包公祠走。
别看是包公祠,其实啊,也好不到哪去,老百姓日子也就勉强糊口,加上往年被水淹过几次,难免破败。
正说走着呢,这陈老幺猛的一顿足,嘴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双灰眉下的眼睛是瞪得溜圆,然后连滚带爬的忙躲到路边。
就见这夜半三更,空荡冷清的街面上突然是漫天纷飞的纸钱,无数瘦高的身影,皆是身着古老久远的衣裳,头顶撑着旧伞,这裤腿底下,全是空荡荡的飘着,宛似活人般一步一晃的走了来。
阴风阵阵,街上还涌起一股淡淡的雾气 “阴兵借道?我滴个乖乖!”
这陈老幺就像已不是头一回经历这种怪事,眼睛一闭,躲边上,浑身哆嗦的等着。
半晌,等到那股冷嗖嗖的阴风远去了,他这才心怀忐忑的睁眼,然后就撒开脚朝包公祠跑去,像是这样才能让他镇定下来。
这包公祠就在包公湖的湖畔,说起这湖,也有个名堂,应该说是先有湖,后有祠堂。
据说那包拯生前,曾无意中偶得一面月牙状的宝镜,便是包青天额头上所嵌的那枚,此物神异非常,可辨妖邪鬼魅,照人心好坏,分忠奸善恶,只是此镜在包拯死后,却因黄河水患之鼓,沉于湖中,故而此湖得名包公湖。
只是真假与否,却无从证实。
“呼呼呼……”
却说陈老幺一瘸一拐的,好不容易才赶到包公祠的大门前,眼瞅着就差一步就能进去,可他身上却像是突然压下了一座大山,直压的他慢慢弯了腰,两只脚就跟长在了地上一样。
而且,这耳边,阵阵阴风袭来,活似隆冬时节有人在他耳畔吹气一样,只如有凉水灌进了他的脖领子里,冷的他一个激灵。
“陈老幺!”
这时候,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谁啊?”
老汉听到有人招呼自己,下意识就要回头。
可猝然就听一个破空声从包公祠里飞了出来,黑影如电,却是一把黑身白刃的鬼头刀,横飞而至,迎着陈老幺的脑门就过来了,吓得老汉就和傻了似的,瞳孔一缩,僵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可这裤裆底下,却是滴答滴答的漏着尿,老脸煞白无血。
“唰!”
风声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飞过。
随即,他就听耳边炸起一声凄厉惨叫,那叫声,尖锐刺耳,听的人天灵盖都能跳起来,陈老幺呆呆回过头去。
只见那把刀已钉在了地上,只是刀身下的影子,却是挂着一团不住扭曲挣扎的影子。
“老头,大晚上走夜路还敢回头?”
声起话落,祠堂门口,但见一人抱臂走出,然后走到鬼头刀跟前,拔刀而起,只在陈老幺毛骨悚然中,那刀身上挂着的影子,竟然被眼前人如长鲸吸水般给吞吸到了嘴里,大口嚼了起来。
这下,陈老幺算是彻底反应过来了,两眼一翻,两腿一蹬,哼也不哼的就直挺挺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