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见隋军营墙大开,数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席卷而出,江源城上的唐军士兵一片哗然。城楼上的韩威见过隋军的总兵力,从这出击规模来看,裴行俨就算不是倾巢出动,营中所剩士兵怕是所剩无几了。
“将军,这是我们大破隋军的天赐良机啊。”隋军杀到城下的时候,韩威副将权弘寿也见过隋军的兵力规模,现在的心情、想法就跟韩威一模一样,惊喜交集的说道:“隋营位于江源城和李将军的夹角之间,而从眼前出击的军队规模来讲,留守隋营的军队想必没有几千,末将认为我们应该配合李将军行动,隋军大营一旦失守,与李将军交战的隋军必然军心动荡、士气大跌,陷入首尾不能相顾的困境。”
“是啊将军!李将军长途疾行至此,将士们疲惫不堪,和以逸待劳的隋军相比,我军士兵不耐久战,我们不能任由隋军骑兵尽情发挥,更不能坐视李将军他们陷入苦战。”
“将军,要是隋军回军支援大营,则又给李将军挥军掩杀的机会,我们出兵吧。”
“将军,出兵吧。”
其余将领纷纷出声,支持权弘寿。
“将军,隋军的营地将半个江源城都包围了起来,就算不能拿下全营,也必须借机击毁,好让我军能够与李将军他们就近连接,继续待在城里,跟等死没啥区别。”权弘寿见到韩威犹豫不绝,又大声说道:“要是背水一战的李将军他们溃败,孤立无援的江源城根本就守不住,我军也要拿出破釜沉舟的勇气,倾尽全城之兵进击隋军大营。”
迎着求战众将火热的目光,韩威又看了一眼隋军中军后面的马车,虽不知这东西有什么用,但本就心动的他,也知道众将的说法很有道理,当机立断的命令道:“传令下去,命令所有士兵于北城集中,一旦两军交战,立即打开城门,杀向隋军大营,务必配合李将军,将裴行俨之军歼灭于城外。”
“末将遵命。”众将抱拳一礼,迅速分散开来,指挥本部士兵下城,并在北城门集结,列队等候出击命令。
城上的韩威见各军准备就绪,立即放下吊桥,又以号令下达开城命令,本人也迅速下城上马,抱着不成功则成仁之志,毅然奔向前方。
顿时全军鱼贯而出,涌向数里外的隋军大营。
此时,城外的唐军也同样快速行军,准备迎战隋军。
李孝常计有六万兵力,除了同昌郡主力之军,还囊括了刘弘基的一切机动兵力,这是裴行俨大举进军同昌,使刘弘基作出的应对决定,为了减轻蜀郡压力、提升军队效率,便任命李孝常为剑南行军大总管,让他灵活应对裴行俨。
李孝常知道己方士兵的精锐程度远不如隋军,又见狼烟滚滚传来,便率领全军南下,至于同昌的防务则是交给刘弘基。
他示威于隋营之前,也确实是想引诱隋军出营,以便观察敌军虚实,但是当隋军真的大举出击时,他却深感意外了,不过事已至此,他自然不能下达撤退的命令,否则便是全军崩溃的结果。于是他一举手,大声下令:“全军列阵迎敌。”
六万大军在茫茫原野一分为四,阵列迎战。中军、左右两翼及后备军横延数里。
当他们列阵完毕,所有人都感到大地颤抖,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乌云从远处席卷而来,天地仿佛都变了颜色,巨大的马蹄声让大地都在颤抖起来。这是隋军铁骑杀来了,唐军战马开始不安的喷着响鼻,将士们紧握长矛的手都攥出了汗水。
一条黑线迅速出现,以势不可挡之势向唐军军阵席卷而来,李孝常嘴角露出冷酷的笑意,他等的就是这一刻:“弓弩手准备!”
一万五千名弓弩兵上前列队,负责远射的弩兵列阵于前,近射弓兵列队在后,形成远近交错的阵容。
六千弩兵排成三排,前后相隔一丈,第一排蹲下,两千张弩刷地平端而起,冷冷地对准了排山倒海奔袭而来隋军大军。
越来越近的隋军铁骑越来越近,滔天杀气仿佛将天地间的一切摧毁成粉尘。
后军大纛下的裴行俨遥见唐军的箭阵,嘴角却露出了一抹夹杂着诡异、残酷和轻松等神情的笑意。
事实上,李孝常的应对阵式,以及江源军的出击,都是他的意料之中,今天这一战,他不仅要击溃李孝常,还要夺下江源城,可以说,他的野心和风险都是蛮大的,但他所统率的是大隋十军之中最最精锐的第一军,且又有千辆蜂窝辆弩,所以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的败,此时两路唐军的反对都如之前所料,顿时兴奋的举槊大喊:“分阵!”
“分阵!”
随着大纛南指,位到中军之南的右路隋军划了一道弧线,在大将麦仲才的带领下,杀向了刚刚尽数出城的江源军;而中路军的前军主将钱杰,则是带着前军铁骑抢占右路军的位置,这也使位于中军中部的蜂窝车弩暴露到了战场前沿,钱杰部则是成了车弩军的右翼,担负起了掩护任务,一旦蜂窝车弩大发神威,击溃唐军箭阵,那他便和中军之北的左军同时突入唐军中军,至于唐军的左右两翼,则是交给裴行俨、刘仁轨为首的两路后军来对付。
“这是……”远处的李孝常正要下达‘射击’的命令,却见到隋军右军、中军忽然划了一道弧形,奔向了南方,中军的前军后方露出一辆辆两马拖动、前门大开的马车。
但见这些马车与记载中的战车截然不同,样子虽然有些古怪,却和普通马车没有多大区别,通体似乎由坚木打造,且由四个包铁车轮拖曳,但车厢顶部却分作两个区域,前部是一边高一边低的“人”字车脊,后部和正常马车一样,以平滑的方式倒向两边,此时每辆马车之前各有两名士兵把那“人”字车脊下放到车厢两侧,远而观之,这马车仿佛长了两个翅膀一般。
行军司马李守素脸色大变,万分焦急的大声向李孝常说道:“都督,速速下令弓弩兵军停止作战,立刻后撤。”
他作为李世民麾下的心腹之臣,不仅和吐蕃主将有所接触,也知道隋军有一种十分厉害的车弩,一旦发作起来,则如狂风暴雨一般将敌军猎杀一空,禄东赞的吐蕃主力便是被这种车弩打没了,才让后发的隋军铁骑杀得全军覆没,李世民打探到的情报上称,杨侗得胜还朝之时,便将这种杀伤巨大的车弩留给了裴行俨,如今战场之上无缘无故出现的近千辆马车,十成便是那令人绝望的恐怖车弩。
由于之前被前军和旌旗手遮拦,看不出来,但是现在随着前军滑向南方,旌旗手两后撤,使车弩狰狞的显露在唐军中军之前。
“这是隋军的战车?”李孝常显然不知道车弩的存在,他看着一字排开的车弩,惊讶莫名。
战车在春秋战国时代,几乎是衡量各个诸侯国军事力量的标准之一,但随着岁月流逝、骑兵崛起,战车因为种种缺陷和弊端,黯然的退出了历史舞台,没想到,今天竟然重现在战场之上。
“大都督,这不是战车,而是威力巨大的车弩。吐蕃主力便是让这些车弩屠杀一空的。”李守素见时间上已经来不及了,此时若是撤退的话,前方的弓弩兵定然冲散后方军阵,为虎视耽耽的隋军铁骑提供便利,当即大声咆哮道:“速令刀盾兵杀上,掩护我军箭阵。”
“刀盾兵压上。”李孝常听到这里,也已明白了过来,迅速依照李玄素的建议下令。
号角声起,两千名整齐待命的盾牌手队迅速从箭阵的缝隙之间奔赴前沿,把一面面盾牌顶在前方,把后面的弓弩兵掩护起来。
“呵呵……”裴行俨看到李孝常反应迅速,利用盾阵把箭阵掩护得严严实实,冷笑道:“区区蒙皮木盾就想挡住蜂窝车弩的弩箭?这简直是白日做梦,命令两侧骑兵做好痛击唐军的中军后阵的准备,车弩发射。”
当他下达指令之时,也已听到南方传出了喊杀声、惨叫声,却是麦仲才统御的右翼骑兵已经开始和江源军交战,他们利用骑兵机动优势、连弩射程优势,绕着唐军划圈放箭,如同剥松果一般,逐层猎杀唐军士兵 而中军这一边,高高站在指挥车上的传令兵听到裴行俨的命令,立即挥舞令旗,向车弩军下达发射的指示,顿时“咚、咚、咚”战鼓之声大作,声音之大,几乎掩盖了南部战场的喊杀之声。
裴行俨目光如鹰隼一般,冷酷的盯着前方盾阵,其实不用看,他也知道将会是一个什么样惨烈场面。
这蜂窝车弩只在雪域高原上使用过一次,由于威力巨大、凶悍残暴,杨侗并没有大肆投放到内战当中,毕竟都是同族,杨侗不愿杀得太过火。但他不是圣人、圣母,而是同样活生生的、有私心杂念的人,自然不会迂腐的去给敌方士兵搞什么一视同仁、妇人之仁、假仁假义。
如果在隋唐士兵之间作出一个选择的话,杨侗可以为了一名隋军将士的生命安全,毫不犹豫屠杀百名唐军士兵。所以,接到裴行俨‘是否使用蜂窝车弩’的请示之时,杨侗只是简简单单的回答了‘见机行事、酌情考虑’八个字。言下之意是说裴行俨要是觉得可以用、必须用,完全不要有什么顾虑和负担,大可尽情使用便是。
如今裴行俨把这些蜂窝车弩一并赶到战场之上,显然是认为到了可以用、必须用、尽情用的时刻了。
“嗡嗡嗡、咻咻咻……”摆在前沿阵地的蜂窝车弩早就严阵以待,当大作鼓声传来,千辆蜂窝车弩骤然发射,黑压压一片的铁弩云腾空而起,仿佛是饥饿了一万年的蝗虫一般,呼啸向前方的敌军盾阵。
唐军士兵没有铁盾,不是因为铁盾重,而是唐朝被迫退出关中之后,就一直贫困潦倒,处于缺少生铁的窘境,都是先从大隋‘进口’铁矿石,冶炼成铁之后,再来铸造武器、铁甲、箭簇(箭头),而每次‘进口’的铁矿石,一大半是炼不出铁、却长得像铁矿石的石头,所以产出稀少的铁优先铸造武器、铠甲和箭簇,如此一来,将士们自然没有铁制盾牌可用。
他们现在用的盾牌多以蒙了两层皮的木盾为主,在八十步外,普通箭矢根本无法射穿,可是却防不住弩。但是李孝恭受困在舂陵郡时,无意间发现老山藤编制的双层藤盾,晒干之后坚固异常,甚至连手执连弩也无法射透,所以当他回了益州,便把藤盾坚守轻便的特性说了出去,也使藤盾成了唐军盾牌之首择,不过老山藤采集不易,编制也比较困难,且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太短,所以藤盾的数量不多,现在还是以木盾为主。
可不管是木盾,还是藤盾,今天所面对的不是普通弩矢,而是蜂窝车弩发射的铁制弩矢。
铁弩矢的自身重量加上飞行速度,使它在空中具有强大的冲击力和穿透力,当箭矢扑到盾阵,只听到一阵“噼噼啪啪”密集声响,铁弩矢透过木盾、藤盾,洞穿了唐军士兵简易的皮甲。
盾阵在密集的箭雨下破碎坍塌,躲在后面的盾牌手和弓箭手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成了一只只刺猬,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响中,这一波铁弩矢把唐军军阵犁出一条条鲜血汇聚而成的死亡地带、人间地狱,有的唐军士兵还保持着前倾姿势缓缓前倒,但紧跟而至的第二排弩箭又已射来,威力强大的铁弩矢把一些尸体扶正,再到后仰而倒。一支支透尸而过的弩矢,又给后面的唐军箭阵造成了残酷无情的杀戮,
第三排箭云又呼啸而至,密集弩箭如狂风骤雨,射穿了士兵们的皮甲,一片一片唐军士兵翻滚在地。
负责操作车弩的隋军弩兵动作娴熟的上弩、进弩、发弩,对着面方的轮番发射,仅只三轮射击,盾阵、箭阵便已告破,构成此二阵的一万七千余名唐军士兵所剩无几,惨重的损失使唐军杀气迅速消退,阵脚开始凌乱。
“嘶!”面如土色的李孝常倒吸一口冷气,一万七千名士兵,占了总兵力的三成之多,然而将士们还没有发出一箭、还没有取得哪怕是一个伤兵的战果,就被隋军用密集和恐怖的弩箭杀得崩溃,而且车弩的射程远远超出正常床弩的射程,即便是他的箭阵尤在,也是还击无力。
为今之计,只能发动绝望般的攻势,将隋军的车弩阵摧毁,否则,对方便会没完没了的发射,这如何得了?而退兵,李孝常没有想过,也不敢想,因为一旦下达撤退命令,士气已经土崩瓦解的各支唐军定会自相践踏,给予隋军铁骑从后掩杀的机会,更何况他们的背后是涛涛南流的岷江,退又能往哪里?
念及至此,李孝常断然对两翼的各支万人骑兵队下达命令:“令两翼冲锋,务必将隋军弩阵破了。”
在唐军敲响进攻的战鼓之时,裴行俨眼见唐军出现了巨大的骚乱,恶狠狠地下达了充满嗜血的命令:“命令车弩朝左右两翼继续放箭,三轮过后,骑兵出击!”
其实车弩兵根本不需要命令,他们已经自发矫正车弩阵方向,然后扳动了悬刀,只听到“嗡”的一声巨响,弓弦强劲弹出,每车各有三十支铁弩矢腾空而起,和周围铁弩矢汇集成一大片箭云,这一次,它们不是打击前面的骑兵,而是一分为二,将唐军左右两翼两支万人骑兵队纳入了铁弩矢的覆盖之内。
千辆蜂窝车弩又是各发三轮,箭密如急雨的铁弩矢力道强劲,可连人带马射穿,已经发起冲锋的两万唐军骑兵和战马纷纷中箭倒地,死尸堆积,隋军箭速极快,使唐军骑兵冲上前便被射翻,加上左右两翼铁骑以手弩配合发射,哪怕唐军骑兵付出了惨重死伤也始终冲不进百步之内,箭矢所到之处,唐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将全军上下心胆俱裂,开始有士兵调头逃跑。
裴行俨见时机已成熟,立刻下达总攻令:“全军压上,将唐军彻底歼灭。”
顿时号角大作,战旗飞扬,蓄势已久的大隋铁骑全军出击,铺天盖地杀向前方,唐军混乱的前军瞬间分崩离析,掉头奔逃,而后军也跟着被席卷而逃。
另一边,成功把江源唐军歼灭的麦仲才也率军加入到围剿的阵容之中,从南面直袭李孝常所在的中军后阵,将已经松散混乱的后军杀得哭声震天、哀嚎惨叫。
此时的唐军士兵已如惊弓之鸟,他们丢盔卸甲,沿着岷江向北漫天逃命,已没有继续放火抵抗的意志,这也使驰援江源县的六万唐军彻底崩溃,给蓄势待发的大隋铁骑杀得横尸累累、血流成河。
裴行俨命令刘仁轨率军接管洞开未合的江源城,自己则挣脱主帅束缚,带着亲卫军放开手脚的杀向稍有建制、企图反击的唐军小团体,他们越战越勇,俨如猛虎入羊群一般,单是死在他马槊下的唐军士兵已超过百余人。
但是在四处寻找负隅顽抗唐军的裴行俨很快就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住了,李孝常的帅旗就在不远处的乱军之中向北游离,裴行俨心中大喜,大喝一声:“弟兄们,随我杀敌酋立功!”
“杀!”众亲兵紧跟主将身后,奋勇杀敌。
李孝常的亲兵校尉见裴行俨凶悍如虎,已经崩溃的普通士兵不是被杀,就是避之不及,他一咬牙,率领三百余人大吼着向裴行俨发起了冲锋,而李孝常则是在另外一部亲兵的护卫下,继续向北逃窜。
“挡我者死。”裴行俨见到李孝常走远,大怒的挥槊迎战,神勇无比,眨眼之间便将数人挑翻下马,但亲卫素来与主将是荣辱与共的关系,要是他们在战争之中弃主将安危而逃跑,家中亲人要代他们受过,反之,要是他们战死在沙场,则会受到主将重赏。所以这些人明知是死,也只能拼命拦截,迸发出令人难以想象的威力,与裴行俨所率亲兵杀得难解难分,甚至一度占了上风,裴行俨自然不能弃本部于不顾,只是当他们把这支‘死士之军’斩杀殆尽之时,李孝常却已远遁,无从追赶。
这时,刘仁轨率领的千名骑兵战马奔腾,风驰电掣般冲进了江源城,使这座蜀中枢纽要地落入大隋之手,也意味着唐朝一分为二,成了无法相连的南北两部,而汶山郡除了与金山郡接壤的郡治汶山县、北川县各有几千守军之外,北部皆处于无兵驻军之状。
但是裴行俨对于李孝常并没有就此罢休,命令麦仲才和樊钦率领一万精骑向北追杀,他的目的不是唐军溃兵,而是还在唐军之手同昌郡贴夷、同昌、尚安三县,把北部唐军的战略纵深压缩到宕昌、武都、顺政三郡,以便王伏宝、尧君素、尉迟恭集中歼灭。
黄昏时分,作为战场的江源城东北角旷野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隋军将士正指挥着俘虏收集尸体,集中焚烧。
距离足够的情况下,射程远超寻常的蜂窝车弩在战场上几乎是无敌的存在,只可惜李孝常在回天无力的情况下,很果断的带着残兵败将横渡岷江,然后弃马冲入山林,不仅摆脱了隋军追击,还折道向南,看样子是准备去收拢北川、汶山的军队,要么是继续与隋军交战,要么是带着两县兵力逃回蜀郡,不过他带来支援江源县的六万大军,却是损失殆尽。
麦仲才无奈,让樊钦率领一半兵力回来复命,自己按照裴行俨的指示,继续向北,配合白水对岸的周绍则、来济收复同昌全境。
已经回来的樊钦一脸惭愧的向裴行俨禀报道:“大将军,恕末将无能,结果还是让李孝常逃掉了。”
“行了,此战终归是我们轻易打赢了!至于不成气候的李孝常逃就逃了呗。”正所谓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裴行俨对李孝常的死活并没太过重视,询问道:“对了,麦将军如今到了何处?”
“从时间上说,麦将军应该过了帖夷县,沿着白水向北行军。”樊钦回答完毕,又介绍起了麦仲才的打算:“麦将军只有五千士兵,不能太过深入敌境,准备在帖夷、同昌二县之交的邓至山一带寻找渡口,把周将军他们迎接过河,然后对兵力不多的同昌县发起攻击,将之攻破之后,继续向北,与来济将军所部汇合之后,一道进攻北方的尚安县,将唐军势力彻底赶出同昌郡。”
“这是合理的安排,我没有丝毫意见。”裴行俨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可惜我们兵力分得太散,且又需要南下与圣上会师,否则的话,就能一举杀向宕昌了。不过事已至此,北部唐军现在只能交给临洮第九军、汉阳尧君素、汉川和平武第七军来打,至于麦将军他们汇合起来的两万五千名士兵,事后还要分一万南下,剩下的一万五名精兵防守有余、进取不足,我们第一军再想荡平益北唐军是不可能了。为今之计,还是夺取汶山全境,去蜀郡和圣上汇合为要。”
众人一听这番话,面色都古怪了。万万没有想到裴行俨吃掉李孝常六万援军之后,居然连刘弘基也打算要拿下,这胃口和野心也是没谁了,不过去打蜀郡的李世民,功劳似乎更大一些吧?
裴行俨思忖一会儿,沉声唤道:“钱杰。”
“末将在。”钱杰应了一声,大步上前。
“汶山唐军主力已让我们击溃,你带本部人马沿岷江向南推进,负责收复东岸各县,我军主力收复西岸各县,若无意外的话,我们将在郡治汶山县一带会师。”
既然定江源的目的已经达到,且同昌和汶山之交已经没有唐军势力,那他也没必要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虽然北川和汶山尚有两部唐军,但裴行俨可不认为这两部军队加上李孝常残兵败将,能够挡得住气势十足的第一军,更何况杨侗已经封锁了绵竹关,就算李孝常想要回归蜀郡,也是有心无力,要是杨侗派遣一军自南向北的配合他们作战,那李孝常还是得玩完在汶山郡。
“末将遵命。”钱杰兴奋的抱拳应答,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独率军行动。
钱杰离开不久,一名校尉押着一大群人过来,行礼道:“大将军,李孝常为了救援江源城,让全军士兵轻装上阵,可他带了大批工匠,据说是一旦江源失守,他们便就地打造攻城器械。”
“务必要善待他们。”杨侗对隋军士兵加在规定,要是在战场上碰到能工巧匠,要尽量生擒活捉,而不是杀戮。裴行俨现在也意识到工匠对于各行各业的重要性,尤其是军事上,更是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要是灵机一动的造出一件新式武器,一名能工巧匠可抵十万精兵。
“喏。”校尉应了一声,又说道:“而且还找到了一名中年文士,看样子应该是唐朝王朝的高官!
“哦?”裴行俨随声望去,见到一名相貌堂堂、气质儒雅的中年文人被押着走了过来,虽然看上去有些狼狈,不过却很从容淡定。
看得出来,对方这份从容淡定并不是死撑,更不是伪装得出。
“这位先生如何称呼?可否告知名讳?”裴行俨对于这种有胆色的人,素来都保持礼节上的尊敬,挥了一挥手,令那两名将士退下,一个文人在他面前还翻不起什么浪。
“同昌都督府行军长史陆德明,见过裴将军。”陆德明正了正衣襟,拱手一礼道。
裴行俨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想了一想,便记了起来,笑着还了一行:“原来是著了《经典释文》《周易注》《周易兼义》《易释文》的陆大师,失敬失敬。”
“裴将军竟然知道老朽拙作?”陆德明在唐朝的名气算不上响亮,或许连李渊都没有听说过他这个人,可让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年轻的隋朝武将不但知道自己,还一口气念出了自己所有心血著作。
裴行俨微笑道:“圣上十分关注各个行业的人才,专门让人拟出一本天下英才的名册,陆先生的名字就排在‘文学’第一页,所以我一听就想了起来。”
“原来如此。”想到杨侗为了使文人习有所宗、科举取士有所依,广召天下名儒集中洛阳,对《易》、《诗》、《书》等‘《十三经》’纷杂经说进行统一整理之恢弘创举,陆德明便默默的点了点头,认为杨侗应该是从一些名儒那里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才让麾下文武加以留意。
陆德明对杨侗其实并不反感,因为他出身寒门,太了解寒士求学之难了。至于世家门阀、七大士族…他对杨侗的许多做法还是相当认同的。
裴行俨知道陆德明对文化传承、经典常说有着巨大的作用,生怕他在益州有所闪失,便说道:“既然是陆先生,我也无法处置,先让人护送你去洛阳,等战争结束,再由圣上决断,你以为呢?”
陆德明苦笑道:“老朽有得选吗?”
“到了洛阳,陆先生就有得选了。”裴行俨笑着说道:“你可以从‘十三经’中随便选出一经,然后编撰一套统一、合理的注释作为此经的标准典范。”
“……”陆德明一听,脸都黑了。
“既然陆先生也没有意见,那咱们就这么定下来了。”裴行俨也不再啰嗦什么,大包大揽的让人先把陆德明带进江源城,之后让刘仁轨安排人手护送他去洛阳。
江源城这边战事新停,隋军将士享受着辉煌大胜的喜悦,而同一片天空下的顺政郡却是战火纷飞。
冰冷箭矢如同飞蝗一般,一遍又一遍的划破长空,肆虐在郡治顺政县的城墙上,哪怕守城士兵有盾牌保护,却依旧有强劲弩矢不时的突破盾牌缝隙,或是击破盾牌,将盾牌之后的唐军士兵猎杀在地,鲜血在城头汇聚成一条条蜿蜒曲折的红色细流,远而望之,如若恶魔的嘴脸,显得狰狞可怖。
“轰隆”护城河已被沙袋填平、吊桥已被烧毁,冲城车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城门,不但发出轰然巨响,便是坚固的城墙仿佛都在颤抖了似的。
“滚木、礌石、火油,都给我搬上来、扔下去!”段志玄挥刀把一支迎面射来的箭矢打飞,向面如土色的将士们大声咆哮。
“大将军,守不住了,我们还是尽快撤离吧!”一名小校哀求道。
“我们不能撤。”段志玄目光有些发红,谁能想到这支兵马竟然如此恐怖,而且还是骑兵来攻打一座拥兵一万大城,这得是多么荒唐之事,然而血淋漓的事实就摆在他的眼前,对方甚至连马都没有下,只是利用手中强弓劲弩把顺政东城上的守军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城下则有一伙异族青壮借着箭矢的排斥,来来回回的填土、撞门。这让段志玄毫无办法可言。
有几名唐军士卒抱起一根滚木,大家合力抬高到城垛的高度,然而只是在一瞬间,这几名战士每个人身上至少中了十几箭,但听到‘砰’的一声响,滚木落到了城头上,重重的砸到了这几名士兵的尸体上。
“该死的尉迟恭,一点不讲武德。”在段志玄的征战生涯中,还是首次打这么憋屈的仗,就算当年在河南、弘农,面对杨善会、罗士信前后夹击的时候,他也没这么狼狈,然而现在面对不太有名的尉迟恭,竟然给打得头都抬不起来。实在是太丢人、太憋屈了。
“轰隆隆”又是一阵沉闷的撞击声,至少有三架冲城车同时撞在城门上,段志玄甚至能够听到城门门轴、门栓龟裂所发出的刺耳声音。
“通通给我把盾牌竖起来,弓箭手全力反击!”段志玄又一次试图以弓箭反击和压制对手。
所剩无几的盾牌顿时在身前汇聚起来,弓箭手再次拉满弓弦,把手中箭矢全力射出,只可惜破空而至的箭矢在距离隋军骑兵还有二十步左右距离时便无力落下,再次证明他们在把床弩弩箭射完之后,除了被动挨打之外,拿对方毫无办法。
虽说骑兵不能骑着战马冲上顺政城,但那恐怖的连弩在射程上却完爆唐军,无论段志玄有着怎么出色的将帅之才,也没有办法弥补武器装备上的差距,只能万分悲伤的徒劳的看着已方的箭矢在对方的军阵之前无力垂落,那一张张不时张开的马嘴,以及硕大的眼珠,仿佛都在嘲讽自己一般。
“多派一些士兵下城,用砖石、木头把城门给我堵死!”虽然十分愤怒,但现实告诉段志玄,顺政的城门快完了,至于冲出城去跟对方短兵相接,他想都没有想过,因为那跟找死没有任何区别,接下来或许只能利用地形的优势跟对方打巷战。
“大将军,要是我们再这样打下去,恐怕城门还没破,我们的兄弟怕是要被没完没了的箭矢打光了!”眼看着城头上的尸体越来越厚,副将长孙安业十分悲伤的看向了段志玄,他现在甚至怀疑,那个叫做尉迟恭的黑脸大将故意放缓破城速度,目的是吸引唐军士兵走上城头,以便猎杀干净。然后潇潇洒洒、兵不血刃的占领整个城池。
段志玄面无表情的大声说道:“城墙是我们最有利的防守利器,不到万不得己,绝对不能将之放弃。如今城门还没有被攻破,如果我们把士兵撤走,隋军就会撞破城门,杀入城中。所以不管付出怎么的代价,我也也要顶上去!”
“但是将军……”长孙安业苦涩的说道:“我们再留这么多人在城墙上,其实除了挨打之外,也是无济于事啊。”
“不是无济于事,而是能够为我们争取到部署兵力的宝贵时间。”虽然段志玄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城门怕是守不住了,头也不回的向长孙安业吩咐道:“崔君肃已带一部兵力前往城中布防,长孙将军你再带本部兵马入城布置防御,准备与隋军打巷战,让他们知道什么叫一寸疆土一寸血。”
“末将遵命!”长孙安业顶着盾牌,开始指挥本部将士撤下城头,前去街道两侧择地布防。
而城上,由于少了一部兵力,使血气弥漫、尸横遍里的城墙过道空旷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