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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3、推演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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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会现场居然进入了问答模式,就像两位老师在考学生。华真行沉吟着答道:“先说散行戒吧,它规定了修士的行为边界,确立了修士与普通人的相处方式。

  明确神通术法不可以用在哪些场合,看似是在保护世上的普通人、维护世俗的秩序,实则也是在维护修行界的秩序,保护全体修士。”

  丁老师追问道:“为什么呢?”

  华真行:“因为修士也是人啊!修为不可继承、不可世袭,所有修士曾经都是普通人,就算有了修为,那也只是有修为的普通人。

  就拿梅盟主举例吧,我听说过他的经历,就算如今的修为再高,十八岁之前他也是个普通人。散行戒保护的就是他自已,当年的自已。”

  丁奇点了点头:“嗯,这是第一层。”

  曼曼:“这还分层吗?”

  冼皓笑出了声:“丁老师是老师出身,老师讲课就喜欢这样,一二三四、甲乙丙丁。”

  华真行接着说道:“修士的父母、子女、亲卷未必是修士。”

  丁奇又点头道:“嗯,这是第二层。”

  华真行:“所以广义上看,散行戒也是在保护每一名修士的父母子女、亲卷家人,保护他们在世间立足的根基。在此基础上又有一个特例,就是共诛戒。”

  丁奇:“散行戒是一千二百年前正一祖师所立,那么在正一祖师立散行戒之前呢?”

  华真行:“冈比斯庭的神术师守则中也有类似的规定,只是逻辑出发点不同,但在实用性方面是一致的。

  就算没有正一祖师立散行戒,各宗门高人也不会看不到这种问题。

  散行戒之所以为散行戒,并不是因为正一祖师定立了它,而是在各派的门规之外,大家达成了一种共识,并且建立了一个体系去维护执行它,便是今天的昆仑盟。”

  丁老师:“做一个假设,倘若没有昆仑盟呢?”

  华真行:“只要有这种必要,仍然会有人自发去维护类似的秩序,但那就未必叫散行戒了。最极端的情况,可能每个宗门都划出一片势力范围,建立某种规则。”

  曼曼:“这说的好像是非索港的街区帮派啊!”

  华真行笑了:“确实有点像,黑社会也不会天天都打打杀杀,否则早就死得人都不剩了。非索港那些街区帮派,只是秩序的填补。

  我还听说过红港的那些黑帮,平时也就是做生意的,划一片势力范围收保护费、卖违禁品、开赌场、妓院,还有各种看似正当的生意代客泊车、垃圾清运、社区团购啥的。

  之所以说他们是黑帮,因为他们生意都是排他性、垄断性、买办性的。他们上面是那些原本应该提供秩序服务、却故意让秩序缺位的人,帮派分子不过是看场子的马仔而已。”

  丁奇哑然道:“总是举这些例子,小华你这从小到大的,可真不容易!”

  华真行:“言归正传,如今的昆仑盟到底有什么问题?你们二位还没说明白啊。”

  白少流:“散行戒规定了修士的行为边界,但昆仑盟本身也有行为边界。很多事情是与散行戒无关的,它就发生在世俗中。

  比如鲁慕白死就死了,他要是不死昆仑盟还会让他再死一次,需要多少次就多少次。

  但是鲁慕白之女庄阳泉呢?她是个毫无修为的普通人,假如鲁慕白不是定风潭掌门,庄阳泉还会那样的人吗?”

  华真行答道:“也许会,也许不会。这世上还有不少庄阳泉那样的人,未必都出身于修士之家。”

  白少流长叹一声:“这正是问题所在啊!”

  见华真行神情疑惑,白少流又解释道,“修士也是人,既是世人,就不可能不受世事影响。而昆仑盟成立以来的这些年,世事变化之剧前所未见……”

  东国近年来的经济持续高速发展,不仅意味着财富积累,也伴随着快速的财富集中。

  生产能力的增长速度前所未见,这是技术进步与工业化的结果。

  整个社会所积累的财富,以惊人的速度集中,这是资本化改造的结果。经济发展越快,这个进程就越快。

  它所导致的社会变化,就是人与人之间那道鸿沟越来越宽、越来越深。

  举个例子,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李四,以正常的方式从事一份正常的工作,想实现另一个人张三口中的“小目标”,恐要从正一祖师的年代就开始积累财富。

  这样的两个人,他们的智商水平、知识储备、人生付出的努力,有根本的差异吗?并没有!这道鸿沟,只是生产关系中的阶级差异。

  某个人可能跌落,也可能跃迁,但这条鸿沟是始终存在的。它如今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更具迷惑性,影响也更深远。

  近些年来的东国,有关阶级分析的话语体系无声无息间渐渐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套资本创造财富、推动社会发展的话语体系。

  对成功与成就的定义发生了变化,社会主流价值观也会随之变化。

  比如凭勤俭无法跨越鸿沟,于是勤俭就不再是美德,再比如简朴是消费主义的天敌,于是就简朴越来越被人厌恶。

  越来越多的人在效彷、宣扬、炫耀鸿沟之上的生活与思维方式。

  当一个普通人从小刻苦学习,长大后勤劳工作,也永远实现不了所谓的成就与成功时,那么人们追求的目标,就变成了怎样跨越那条鸿沟。

  这就是资本叙事的逻辑,用经过筛选的个人视角碎片化逻辑,告诉人们成功的目标就是跨越那条鸿沟、然后待在鸿沟之上,而不是消灭那条鸿沟。

  在张三眼中,李四不算人,至少不是与他们一样的人。

  张三们还会用一切手段占据话语权,去告诉每一个李四:当你跨越鸿沟之后,你就会成为另一种人、我这样的人,这就是成功。

  当李四的目标是成为张三,那么首先就要肯定张三们的话语体系,然后效彷与效忠于他们。于是个别李四可能变成张三,但李四们则永远只能是李四们。

  资本叙事的逻辑是什么?有人说增殖,这不准确,因为增殖是其目的。

  资本可以是财富,但财富未必是资本。资本是一种权力,占有的特权,追求与保持这种特权,就是资本叙事的逻辑。

  东国历史上也存在漫长的阶级社会,古典式的占有特权一直都存在。但是东国的传统文化思想,却从来都不是以富贵论德行的。

  东国社会的伦理基础,从来都是因行称义。杨老头、柯夫子、墨大爷虽然经常吵架,但他们对华真行的教育,伦理基础是一致的。

  个人是否高尚的评价标准,只是其行为而非其身份。因为阶级鸿沟的客观存在,在历史上,追求富贵反而往往会成为道德评价的负面因素。

  在东国的传统文化思想中,人们不是看不见阶级压迫,只是不知道怎么去更好地解决它,不是没有人提出大同社会的理想,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实现它。

  因此它并不妨碍人们对社会现象进行道德批判,《硕鼠》这样的诗篇,自古就写在经学典籍中……

  这也是近代东国能迅速接受阶级革命思想,完成民族解放与社会改造的原因。

  但是近年以来,伴随前所未有的剧烈社会变化,社会价值观受到资本叙事逻辑的冲击也是巨大的……世事如此魔幻,那么世人呢?

  比如白少流、比如丁奇、再比如昆仑盟主梅野石,他们都出身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民人家,也许个人操守仍拥有质朴的美德,但他们现在的社会身份呢?

  他们的修为境界,意味着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能力。整个社会的运行规则如此,他们立足于人世间,就必然会站在世俗社会的某个位置,哪怕不是刻意为之。

  像这样的高人,对世俗的权力财富或许并不在意。但是他们身边的人呢,他们的子女亲朋,也包括那些修为尚浅的弟子传人呢?

  就以昆仑盟主梅野石为例,他出生于芜城昭亭山下的石柱村,在他刚上学的时候,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就是当地令人羡慕的收入了。

  可是仅仅人到中年,他的妹夫柴祥,若不是因为市场发生了意外变化,翰林府项目的预期收益便可达十几亿。

  假如是正常的劳动收入,就算以令人艳羡的百万年薪计算,哪怕没有任何消费支出,也真的需要从正一祖师的年代开始才能积累下这么多财富。

  为什么,因为他是梅野石的妹夫吗?也许是也许不是,这个答桉不重要,梅野石也不可能有很多个妹夫,而世上有很多地产商。

  真正的问题是,为什么梅野石这种人,会帮助一个地产商摆脱投资困境?这就是世事如此,世人不可能不受影响,尽管梅野石做事也依照了缘法。

  再说鲁慕白之女庄阳泉,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世俗意义上的成就与成功标准是什么,庄阳泉的追求就是什么。

  那么在这样的一个社会中,鲁慕白怎么照顾与帮助自已的子女亲人呢?修为不可继承、不可世袭,修士无法将修为传给下一代,但可以留给后人财富与资本权力。

  但就算不考虑孙辈之后的事,给当代的亲卷家人一个很好的安排,帮助他们取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就与成功,在大多数人眼中总不会太过分吧?

  还是以梅野石举例,他本人是山村中的农户子弟,但是梅野石的子女呢,不论能否修行有成,他们又是什么出身?

  假如修士的家人亲卷在世间困顿挣扎,修士本人不太可能不去扶助,如此也难免牵绊于世事。但同时谁都清楚,若牵绊于世事过深,对修行是不利的。

  社会现实还导致了一种现象,假如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其目标就是跨越那道鸿沟,那么在他们接触修行后,难免就将修行也当成跨越鸿沟的一种方式。

  现实中的阶级鸿沟,用其他方式难以逾越,于是便寄望于或神秘莫测、或虚无缥缈的修行。可是自古以来,修行所求,目的从来就不是跨越阶级鸿沟。

  这就像人们从沙里淘金,目的从来就不是得到不含金的沙子,尽管从事实上看可能是得到了。而真正的事实是,修行有成,可比在世俗中跨越阶级难多了!

  修士须见证世事又须超脱于世事,他们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与坏人,修行所求不是跨越世俗的阶级,而是能从世事中超脱。

  届时那道鸿沟对他们而言也就无所谓了。

  就没听说两位大成修士之间,还会比较谁家房子大的!修为就是个人所能达到的身心境界,与外在的身份地位无关。

  超脱,是在其上而非在其中。

  修士或许无法改变世事,但是个人的身心境界与存在状态,并不受世俗中的鸿沟束缚。这听上去很神奇,但也有些无奈。

  道理很明白,但世事的影响无处不在,并不是谁都能做到全然的超脱。

  比如很多宗门在挑选传人时,是否会更多倾向于那些衣食无忧的弟子?因为其家人亲卷本就拥有世俗间的财富权力。林太为的关门弟子吕形缜,就是个标准的官、富二代。

  从宗门的角度,无论掌门、长老的修为有多高,大部分普通弟子并未大成,更多在培养中的传人尚未突破四境,他们还是要在世间立足的。

  弟子传人在世俗间是什么身份,也能给宗门提供不同的帮助。

  宗门挑选弟子传人,首要当然是看根器资质。但是在同样的根器资质之外,他们有意无意间又会看重什么呢?

  这是夹杂着神念碰撞的交流,说到这里,白少流突然又开口问道:“华总导,你现在是否明白,你为什么会被人针对了吧?”

  这算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伏凌客与华真行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为何特意跑来对付他,又是谁在背后挑唆?

  修为境界不可世袭、不可继承,但挑选什么样的传人、挑选谁为传人,自古都是修士决定的。

  传统的修行传承方式,可以赋予修士的一种在世俗中隐形的特权,就是决定谁可以成为下一代修士。

  自古以来,这种特权都是客观存在的,并不是一种主观上的追求,没有人想到要去维护它,甚至很多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它不是具体属于某个人的,而是属于修士群体的。

  自古就天然存在的东西,而且没有任何人能挑战它的存在,当然不需要刻意维护,甚至有的人都意识不到……直至华真行的出现。

  华真行推广养元术的构想,就是一种颠覆。谁能修行入门,并不是由某个修士或某派修士群体去决定。所谓养元谷,实则是维护这种新的筛选机制的组织体系。

  这种新的选择逻辑,等于剥夺了自古以来属于修士群体的那种隐形特权,至少是剥夺了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在原有的传承方式叙事逻辑中,修士挑选传人,未必就一定会选择富贵人家子弟,贫贱山村中也有资质根器特别出色的孩子。

  这就像自古以来的阶级鸿沟之下,寒门子弟也会幸运的跨越至鸿沟之上,但这并不改变鸿沟存在的本质。

  无论修士怎样挑选传人,都不改变修士群体拥有选择谁可以成为修士的特权。而华真行的出现,则可能会改变这一套叙事逻辑的本质。

  修士群体的职能,不再是决定谁可以成为修士,而只是怎样去培养修士。

  修行毕竟与世俗有异,修为境界是一种纯粹的个人成就,所以在修行界并不存在世俗间的阶级鸿沟,以往怎样选择更多程度上取决于修士本人。

  有很多修士,尤其是修为高超的修士、对世俗间的特权叙事逻辑是很反感的,他们也能看得很清楚,因此华真行还是受到了昆仑修行界的欢迎与接纳。

  因为华真行的出现,使人们更清晰地意识到,原来修士群体一直在世俗中拥有某种隐形的特权,而如今它受到了挑战。

  那么新的分歧就出现了,是去维护这种可能消失的特权,还是让它该消失就消失吧?

  梅野石代表昆仑盟显然已经表明了态度,他当众“借”给华真行守正神符的举动,就是在告戒那些别有用心者,别对华真行再搞什么小动作。

  梅野石之所以要这样表态,正说明在此背景下有暗流涌动。谁在背后怂恿的伏凌客,这股势力恐怕也不小!

  这时丁奇又拍了拍华真行的肩膀道:“方才白庄主说,修行应超脱于世俗,但超脱并非隔绝,修士或多或少仍牵寄于世事,只是程度不同。

  但小华你是一朵奇葩,你的修行,完完全全就牵寄于世事之中,你不是超脱不彻底,而是彻底不超脱啊!”

  这一席话,将旁边曼曼、花膘膘、冼皓都说愣了,但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华真行打造养元谷,是为了建立养元术推广体系做准备;研制春容丹,其目标是将修行灵丹变称面对普通人的工业化产品。

  再看其修行以来所做的事,建立新联盟是为了改造几里国,创设欢想实业,是为了从无到有打造一个欢想特邦……

  这是纯粹的、彻底的世俗化,却不能说是庸俗化。从没有见过哪一位修士,能将修行所求与世事变迁结合得这么浑然无迹、简直达到了极致。

  丁老师看得太透了,华真行只得苦笑。

  很多人所不知道的是,华真行还代表了另一种极致,因为他还有个身份是风自宾,代表了资本叙事逻辑的极致。

  资本叙事逻辑推演到尽头,就是华真行已经打造的农垦区以及正在建造的欢想特邦。但资本叙事逻辑的信徒,其实最厌恶的也是华真行这种人。

  他们人人都想成为风自宾,却都天然地厌恶华真行。

  可就算有人厌恶欢想特邦所发生的一切,却无法用资本逻辑的话语体系进行反驳,因为华真行通过风自宾这样一个虚拟身份,展示得就是资本发展到极致的推演结果。

  华真行苦笑不语,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因为在场的人并非都知道他就是风自宾。

  这时白少流又说道:“华总导问如今的昆仑盟有什么问题,它当然有问题。世事变化如此,昆仑盟的成员也会受其影响。风先生让梅盟主去当饭店保洁,就是意有所指。

  明日昆仑盟议事,便是一场交锋,有些话需要讲明白了,绝不仅仅是为了处置一个陆高乾,也是论道之辩。昆仑盟如今遇到情况,养元谷将来也要引以为戒。”

  华真行也意识到,梅野石这次表态这么坚决,恐怕多少也因为受到了其师风先生的敲打。

  但这话不好说出来啊,他只是很乖巧地点头道:“我一定好好学习,尽量少说话,只观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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