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真行收起了枪,放松身体缓缓站直,转过身来终于看见了说话者。此人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典型的东国华族人相貌,穿着一身米色的衣服,立领上衣有三个兜。令人惊讶的是,他在这种环境中居然连头发丝都干干净净,没有沾上一点灰尘。
须知这一带是旱季末的荒原,在半山腰的乱石间稍微有点风便会卷得尘土飞扬。再看华真行脸上抹着油彩,身上满是砂土,这几天都没有洗澡更别提洗衣服了,这副样子倒是利于潜藏。
来者拿着一根长棍,棍子一端是削尖的并有烤硬的痕迹。这根棍子就是华真行不久前丢掉的,因为带着它潜行伏击实在很不方便,不料却被此人拣了回来,看来这位陌生人就一直跟在他后面。
华真行:“你是谁?”
陌生人微笑着答道:“我姓丁,叫丁奇,从东国来。很多人都叫我丁老师,因为我曾经在东国的一所大学里当过老师。”
华真行根本就没上过学,更别提大学了,而整个非索港连一所正经的大学都没有。在其内心深处,对那些从小就可以很多同龄人一起上学的孩子很是羡慕。在那个梦中,五百年后的世界,他莫名就成了一位大学毕业生,多少也反应了这种心态。
但是另一方面,华真行自认也不比那些同龄人差,他们该学的他也学了,他们没学的他更是学了很多,他应该更强才是。在他看来,那些人才是温室里的花朵,而自己嘛,说是欺霜傲雪的寒梅都不恰当,应该更像是是荒漠中恣意的千岁兰。
这种心态既矛盾却又很自然,但无论如何,听说对方是一位东国来的大学老师,华真行潜意识中不自觉地就很尊重。看对方的样子再结合刚才的经历,这位丁老师恐怕也是身怀绝技,令华真行是不得不佩服。
华真行很乖巧地点头行礼道:“丁老师好!杨总和墨大爷托您来办什么事?”
杨老头从小就教育他要识进退、有礼貌,华真行自知不是这位丁奇老师的对手,而且也意识到对方并没有敌意,反而能够感受到很亲切的善意。丁奇的目光仿佛带着一种很奇异的力量,这种力量并不是压迫感,而是融化感,莫名就让人感觉情绪变得舒缓。
丁奇:“我来考察一处传说中的秘境,他们托我顺便带你去见识一番。”
华真行:“什么秘境,在哪里?”系统发布的任务奖励包括“或有秘境一处”,华真行刚才正在琢磨是怎么回事,没想到线索会以这种方式出现了!
丁奇答道:“就是此地传说中的神之国度,它的入口便是所谓的神隐之门,你方才伏击杀人的地方。”
华真行:“不对啊!那个地方就是两块山岩,哪有什么神之国度?我又不是没走过!”
丁奇又笑了:“普通人在那里走一辈子,恐怕也发现不了真正的神隐之门,所以才要我带你去。有疑问且放心中,随我来便是。”说完话提着长棍转身便走。
华真行带着一肚子疑问跟在后面,路上忍不住又小声问了一句:“您是风先生的朋友,风先生是什么时候提到我的?”
丁齐:“他去年跑到这里来采风,在非索港遇到了三个很有意思的老家伙,既古老又年轻的老家伙……当然了,这是风先生的原话,我应该称他们前辈。他还说也遇到了一个更有意思的小家伙,说的就是你。
风先生在非索港听见了神之国度和神隐之门的传说,回去之后告诉我,这里可能有一个被遗忘的秘境,所以这次我特意过来考察……对了,你和风先生是怎么认识的,当时是什么情形?”
怎么认识风先生的?华真行的记忆一直非常清晰——
华真行只认识一位风先生,那人半年前来过非索港,只在杂货铺吃了一顿午饭和一顿晚饭,又坐着闲聊了一下午,留给华真行的印象却非常深。不知他叫什么名字,反正杨老头、墨大爷、柯夫子都叫他风先生。
风先生看形容比那三个老头都要年轻得多,却满头银丝,带着一副变色镜,和华真行说话时总是笑眯眯的。
他和杨老头等人是旧识,自称路过非索港顺道来看看,本只打算吃一顿午饭,许是因为华真行的菜做得太好了,又或者杨老头收藏的酒不错,吃完午饭便赖着不走,闲扯了一下午等到晚饭开席,吃喝得心满意足,连连夸奖华真行的手艺。
那天下午的时候,还有一个小插曲。当时几个老头陪着风先生在后面院子里聊天,华真行在前面看店。梅斯爵士来了,声称要买铺子里收藏的最好的红酒。梅斯是克蒂娅公主的随从,其身份相当于管家,而克蒂娅公主可是无数少年的梦中情人。
克蒂娅是别利国国王的小女儿。别利国位于西罗洲,国土面积很小,人口将将超过一千万,正式成立的时间还不到两百年,但经济发达、社会繁荣,在历史上也曾是几里国的宗主国。
现代的几里国是六十年前才独立的,再往前追溯一百多年,这里先后曾是兰西国、别利国、茵国的殖民地。这些宗主国之间各有利益纷争,往往就把某块海外殖民地的归属权划来划去,就像在案板上分猪肉一样。
几里国如今虽已不是别利国的殖民地,但受别利国的影响仍然很深。别利国是其最重要的贸易伙伴之一,每年从这里进口很多物资与原材料,同时也销售大量的工业产品,还给几里国提供多种形式的援助。
非索港虽是一个城市,却好像划分为不同的世界。最优美安宁的地方,当然是非索河以南的海滨地带,罗柴德送给华真行那座庄园就在那里。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如此落后混乱的非索港,竟是不少西罗洲旧贵族的旅游度假地,也吸引了不少向往贵族范的新时代权贵与富豪。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反正那些人也不会去夏尔生活的街区,在他们的世界中完全可以享受优雅奢华的生活,并有充分的安全保障。不少人来度假时,都是以搞贸易援助、慈善捐助、动物或人文以及环境保护等名义。
尤其是那些老牌西方国家的王室贵族,如今已无太多实权,却仍拥有很大的影响力,受到很多权贵与富豪的追捧,平日有钱又有闲,每年季节合适的时候经常来到这里,主要做的事情就是游览与狩猎。
近距离参观那些草原与丛林中野生动物,好像是一件很时髦也很有逼格的事情,据说能洗涤心灵、激发对大自然的热爱、对人类文明。生命价值会有更深入的反思……至少很多人的网络推文上都是这么写的。
那么狩猎又是怎么回事呢?偏远的土著部族狩猎是为了食物,其实他们的食物更多来源于采集,总之绝不是为了娱乐。几里国有很大的国家公园,主要分布在南部地区的丛林与草原交错地带,水草丰足其实是最适合农业发展的地方,按规定那里是禁止狩猎的。
国家公园主要供海外游客参观,有专门的交通工具和安保队伍。在国家公园之外的地域情况就比较复杂了,理论上只在两种情况下可以狩猎。第一种就是那些“偏远”地区受文化遗产项目保护的土著村落,仍然可以保留狩猎的习俗,只是不能再猎杀某些珍稀动物。
这种规定其实漏洞很大,几里国的执法力量恐怕也管不了太多,所以偷猎者屡禁不绝,很多人还跑到国家公园里去偷猎,各种猎物在市场中都有公开出售。
再说了,如今哪还有什么正儿八经的原始土著村落啊。像这样的村落大多都是当地搞的“文化项目”,让一些本地土著居民穿上臆想中的服装,来段歌舞供游客欣赏。
第二种情况是针对海外游客的,主要就是针对各类贵族与富豪,形式是发放狩猎证。狩猎证的价格非常昂贵,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也是当地政府的一种创收手段,持证就可以到国家公园范围外的丛林或草原上猎杀野生动物。
假如要找一个名义的话,适当削减种群数量、防止某一种群的泛滥对环境造成破坏,这也是一种保护。
克蒂娅公主芳龄二十三岁,长相甜美迷人,气质优雅高贵,是联合国妇女权益亲善大使、儿童福利关爱大使,也是多家国际慈善组织的代言人。别利国给几里国提供贸易援助贷款,非索港一带还有很多国际慈善援助项目,所以克蒂娅也经常来这里度假,住在南部海岸的小庄园里。
既然是度假,当然也不能总忙于公务,公主殿下偶尔也会出去狩猎,据说是为了培养传统贵族的高尚品质,象征着面对挑战的勇气与坚韧不拔的精神。华真行曾经有点想不通,坐着吉普车扛着枪,带着一大票保镖出去狩猎,能培养什么挑战精神?
请教了杨老头之后,华真行学会了一个“姑妄言之,姑妄听之”的东国成语。
去年秋末小雨季过后,克蒂娅公主又来度假了。就在风先生来做客的那天下午,她的管家梅斯爵士居然跑到杂货铺里来买红酒,据说是为了公主殿下明天在庄园里举行一个小型晚宴准备的。
公主殿下召开晚宴待客用的酒,听说都是侍从们从海外带过来的,既有档次又有格调,怎么会跑到外面来买呢?许是因为带的不够,在这里待的时间又有点长,庄园里自备的酒都用完了。
公主殿下当然不能用外面超市里的那些大众货色来待客,而在非索港听说只有杨老头的杂货铺里能买到真正的好酒,可谓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所以梅斯爵士找到这里,昂着头很有风度地说明了来意。
还没等华真行搭茬,后面院里的杨老头已经听见了,拿了一瓶酒走出来放在柜台上说:“二零零六年份的罗曼克蒂,现在饮用口感正佳。既然是公主殿下要待客,我也不好意思卖得太便宜了,就算五万米金一瓶吧。”
梅斯有点被惊着了,但这位绅士也不能倒了架子失了身份,皱着眉头拿起酒道:“你这酒从哪里来的?”
杨老头:“你买酒就买酒,还管我的进货渠道吗?”
梅斯放下酒道:“你们这些东国人,恐怕不太了解真正的贵族推崇的传统名酒,我也不敢让公主殿下喝这种来历不明产品,还有没有别的酒?”
华真行听出来了,梅斯不仅是怀疑酒的真假,更是因为买不起。梅斯刚才开口就说要三箱最好的红酒,那就是十八支,按杨老头开的价,总计就得九十万米金。就算克蒂娅公主要在这里搞个晚宴,也不可能给他这么多预算啊。
但他又不能说自己买不起,所以就硬找了这样的借口。杨老头倒也没计较,笑呵呵地又从货架上拿出一瓶已经打开了的红酒道:“可以看看这个,二零零八年东国产,来历绝对明明白白,我特意进了一批货,你先尝尝再说。”
华真行摸出来一支大高脚杯,接过瓶子倒了浅浅的一个底。梅斯拿过去晃半天,又皱着眉头慢慢抿了好几口,也没说好或者不好,抬头直接问道:“多少钱?”
杨老头:“二百五十米金一瓶,不还价,不行您就再去别处找找吧。”
梅斯似是沉吟了几秒钟,然后点头道:“那就给我拿十八支吧。”
杨老头一摆手:“小华,去搬酒!”
华真行起身到后面去搬酒,恰好碰见风先生端着一缸子茶从后面走了进来,白色的搪瓷缸上有一幅伟人头像,还有八个东国字“广阔天地,大有作为”。风先生在华真行耳边悄声道:“别着急,手脚慢点,多走几趟,一瓶一瓶给他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