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德和妻子肖爱梅不是城里人。
他们都是师范毕业后,分到十三中来教书的,刘永德老家在邻市下面的乡镇,肖爱梅老家则是湖省最偏远的县镇。
他们的老家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穷。
所以除了过年的时候,刘永德和肖爱梅是不会回老家去的。
虽然他们各自万分嫌弃生他们养他们的地方,但那两片土地上重男轻女的思想,却深深地融入了他们的血液里。
“人都说酸儿辣女呢,我这么爱吃酸,这胎肯定是儿子。”肖爱梅满脸笑容地抚着肚子,完全忘记她吃酸可以,但明显更爱吃辣。
刘永德也笑,“前天咱们出门不是遇到我班上学生的奶奶了吗?她说了,你肚子尖尖的,肯定生的是男孩。”
肖爱梅听了就更高兴了,她愉快地吃着酸萝卜,幻想着到时候自己一抬得男的美梦。
不过肖爱梅到底不是普通的农村妇女,她想了想,还是给自己留了条后路,“就是生闺女也没有关系,只要能生,儿子肯定会有的。”
计划生育也不怕,大不了躲起来偷偷地生,或者把前头的女儿寄养回老家去,反正办法总比困难多。
刘永德有些不高兴,但想一想也是这个理,只要能生,就不怕生不出儿子来。
“妈妈衣服洗好了”夫妻俩正说着话,一个干巴巴的小身影从厕所晃出来,出现在门口。
刘永德家住的宿舍楼是早几年盖的,终于不再是狭窄的筒子楼,而是一套小两室一厅。
但格局也不大好,暗厅暗卫,客厅和厕所的面积都很小。
白天舍不得开灯,客厅里的光线就有些暗,肖爱梅一般都呆在卧室里,光线好心情也好。
但看到刘改凤,她心情就不怎么好了。
在他们两边老家那里,都有抱养别人家的孩子当引子的说法,非常灵验。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不灵验,膝下也有个抱养的孩子可以给养老送终,怎么算都不亏。
当初抱养陶桃,刘永德夫妻就是抱着拿陶桃当引子的想法,还把名字改成了刘改凤。
事实证明,这个法子确实很灵验,老家的老人也说了,让她们好好对待这个孩子。
但老家人吃喝都是自家地里有,在城里生活可没那么容易,喝口水都是要钱的,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哪里还有余力再养别人家的孩子。
要是陶桃大一点,有个九十岁的样子,留下来,等肖爱梅生了,也能伺候她月子,帮着给弟弟洗洗尿布什么的。
但陶桃才这么丁点大,能顶得上什么用?
想到这里,肖爱梅就有些后悔,当初就不应该抱着,孩子年纪小一点,好养熟的想法。
直接收养个大点的多好,现在上不上下不下的在这里,看着闹心,送走又多少有点亏心。
再有一个,就是陶桃这丫头养不熟,中间还跟着她那个同样被送走的哥哥跑回去过,想起这事,肖爱梅心里就怄。
那阵子学校里风言风语,都说是她虐待了孩子,孩子才跑的。
明明是陶桃不听话,她管教一下而已。
“当初我爸妈请大仙算了,说我们是有子女运的,只是孩子路上贪玩,要晚一点,你非说不信!”肖爱梅有些怨刘永德。
刘永德皱着眉头,当时岳母说这个的时候,就在这套房里,家属楼的隔音不好,他岳母嗓门又大,他能说信?
他要是敢说信,隔天就会被举报到办公室去。
“妈妈”陶桃细声细气地又喊了一声,她人小洗得慢,还没吃午饭呢,她现在头晕眼花,感觉自己快要饿死了。
肖爱梅这才看向陶梅,“听到了听到了,叫魂啊叫!剩饭在柜子上,自己去吃。”
陶桃听到话,忙哒哒跑去吃饭。
看着她瞬间消失在门口,肖爱梅脸色难看,“什么都干不好,吃饭倒是挺利索的!”
刘永德也不喜欢陶桃,但他不会像肖爱梅这样,什么都放在脸上,“行了,你少说两句,不吃饭你还想饿着她啊!院里那帮老太太都看着呢。”
这就是人情社会的不好了,家里但凡有点儿事,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行差踏错一步都不行。
虽然夫妻两个还没有摊开来谈,但意思都很明显了,不想留陶桃。
肖爱梅是嫌陶桃人小不能干活,还畏畏缩缩的,看着就让人来气。
刘永德是考虑到陶桃这个年纪,不能一直瞒着,过一两年肯定得让她去上学,而且她在家里,就要占一间屋子,以后他自己的孩子出生了住哪里?
最好还是联系上陈凤英,让她把孩子接回去,如果陈凤英不管刘永德看了眼埋头扒冷米饭的陶桃,那他也没有办法,只能再把这孩子送人了。
吃过饭,陶桃从厅里搬来小板凳,然后搭着凳子把脏碗都泡进水里,准备开始洗碗。
“改凤,少用点水,脏水舀出来放盆里等着冲厕所。”屋里肖爱梅喊了一声。
陈桃细声细气地应了一声,把手泡进冰冷的水里。
哥哥说了,等他赚了钱就接她回去,她乖乖听话,爸爸妈妈就不会讨厌她,多干点活,爸爸还会夸她呢。
刘永德打算趁着寒假,学校大部分老师都回老家的时候,把计划已久的事情办妥。
这天一大早,他收拾了东西去了陈凤英工作的医院。
“你怎么来了?”看到刘永德,陈凤英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太高兴。
当初说好了的,陶桃给他们养,以后她就不管了,她当初送过去的时候,可没收他们一分钱。
刘永德看了眼周围没人,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我媳妇快要生了,家里实在是养不下改凤了,你看是把她接回来,还是怎么样?”
越听,陈凤英的脸色就越沉,怎么样?当然是不怎么样!
她现在夫妻生活美满,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再把陶桃接回来,那怎么行!
而且接了陶桃的话,陶然要不要接回来?
“当初说好了的,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也吃不了多少粮食。”陈凤英有些着急,心里也后悔自己看走了眼。
当时把陶桃送走的时候,她也是为孩子多考虑过一二的,乡下的人家她没送,想着总要让她日子好过一点,不愁吃穿,也留住城里户口。
这才选了都是老师的刘永德夫妻,但当时陈凤英只看到刘永德夫妻有正式工作,都是有编制的老师,人看上去也还和气,就直接把孩子交给了他们。
哪里想到现在他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再要陶桃了。
“不是吃不了多少粮食的事。”刘永德觉得跟陈凤英说不清,他干脆道,“你要不接,我就把孩子送走了。”
陈凤英一愣,心里有些慌,拽住他,“你要把孩子送到哪里去。”
这事刘永德也仔细考虑过了,毕竟也养了这么久,他打算把孩子送给近郊一户没有女儿的人家。
这户人家他打听过了,家里条件还算不错,家风很好,家里人丁也旺,就是想要个闺女,一直没要得上。
“送到乡下去?那不行。”陈凤英不同意,再是近郊,那也是乡下了。
刘永德有些烦,不送到乡下去,送到哪里去?陶桃要是个男孩子,想收养的人多了去了,偏偏是个女孩子,能有人要说不错了。
这还是他仔细打听了的,毕竟陶桃给他带来的儿子,刘永德心里还是记她的好的。
再有也是迷信的原因,刘永德心里说不信,其实还是信的,他也担心对陶桃不好,到时候会报应到自己的孩子头上。
“那你领回来,自己安排。”刘永德气道。
陈凤英缩回手去,但还是坚持道,“你送走我没意见,挑个条件好点的人家,城里户口就成。”
“”刘永德看了陈凤英一眼,心里后悔,还不如不来这一趟呢。
直接送走,哪里来的这么多事。
刘永德心情不好,走的时候还骂了陈凤英一句。
但他到底还是听进去了陈凤英的话,城里就城里吧,随便找一户就可以了,省得到时候怨他。
以后等孩子长大了,他也有话,这都是听她亲妈安排的。
离开医院后,刘永德没有回家里,而是先跑了趟市郊,抒情况跟那家人说了一下。
虽然很可惜,但人家亲妈不同意,那家人家也没有强求,只说孩子跟他们没有缘分。
从市郊回来后,刘永德本来准备直接回家的,但想起昨天肖爱梅说家里的酸萝卜皮快吃完了,他转道去了市场,准备买点白萝卜回去泡着吃。
现在冬天,市场上也就只有白萝卜卖了。
刘永德拎着白萝卜,骑着自行车回了家,单车还没有停稳,旁边就冲出来一人。
是数学组的黄老师,“刘老师,你可算是回来了,赶紧去医院吧,你媳妇摔倒进医院了。”
刘永德脑子一嗡,手里不管是单车还是白萝卜都不要了,拔腿就往医院跑。
跑了几步又冲回来,把单车扶起来,骑上去往医院奔,后头黄老师急得不行,“刘老师,你慢一点!”
刘永德哪里还听得见这个,他现在心急如焚,生怕肖爱梅肚子里的孩子出了点什么事。
他三十四了,跟他同年龄的同学和同事,孩子上初中的都有,有那孩子生得早的,过不了几年,都能抱上孙子了。
肖爱梅这一胎,他们夫妻盼了十来年了,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了,一直也小心地护着,他就出门一趟,怎么就出事了呢?
如果这孩子有点什么事刘永德抹了把眼泪,脚下蹬得更快了。
医院楼下,黎夏看着低着头一脸倔强的陶然,有些头痛。
“你想过你那样做的后果没有?”黎夏看着陶然,“刘永德和肖爱梅盼了半辈子的孩子,他们肯定会追究到底的。”
丁点大的孩子,能有什么心计,黎夏发现的时候,陶然竟然是打着去刘家的楼梯道里倒上油,让肖爱梅摔倒流产的主意。
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看的,竟然能想出这样阴毒的法子。
陶然抿着唇,“杀人偿命,大不了我去坐牢就是。”
“坐牢?”黎夏嗤笑一声,“你想得倒是挺潇洒,你去坐牢了,你妹妹呢?”
陶然不说话,他就是脑子一冲动,觉得刘永德没了自己的孩子,就能对他妹妹好,但缓过神来,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
“刘永德肯定会迁怒到陶桃身上,你去坐牢了,他们的愤怒无处发泄,只会加倍虐待陶桃,他们或许会留下陶桃,但你想过陶桃留下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吗?”黎夏看着陶然。
陶然眼圈一点点红了,咬着唇不吭声。
黎夏叹了口气,这时候孩子的夭折率是很高的,何况是被虐待的孩子,“陶桃可未必能活到你从牢里出来。”
陶然猛地抬起头来,满眼的恐惧和不敢置信,还有对黎夏胡说的愤怒。
但黎夏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肖爱梅流产是你预计最完美的结局,但要是肖爱梅没出门,家属院里那些对陶桃多有照顾的老奶奶踩到怎么办?”
“她们上了年纪,摔下去命怕是都会没有!”
“就算奶奶们也不出门,陶桃呢?她现在负责做家里的家务,每天跑来跑下地扔垃圾就有好几趟,她人小,从楼梯上滚下来,会有什么后果,你想过没有?”
陶然眼泪啪啪砸在地上,“我最后没有倒油。”
他就是想到了这些可能,才打消了这个想法,他把从表姑家里偷来的油瓶子藏了起来的。
黎夏凉凉地看着他,“你是没打算倒油了,但你打算自己冲过去撞人,我没说错吧。”
陶然不说话了。
肖爱梅出了门,他一直跟着她,准备找机会撞她的肚子,他想好了,他把头低下,不让肖爱梅看到他的脸就行。
说着话,刘永德就是这时候冲进了医院,他连单车都没有停,跳下来后差点摔一跤,但速度一点没缓地往住院楼里冲。
黎夏和陶然是看着他冲进去的。
“你主意这么大,想必也不需要我们和爷爷奶奶,我会把陶桃带走。”黎夏目光一直跟着刘永德。
直到刘永德冲进去,看不见人影了,黎夏才收回目光,放到陶然身上。
“你品德不好,就算你改变主意,想跟我们走,我也不会再带上你。”
“希望你能好好反省,不要枉费了你父母对你多年的教育,你父亲那样的人,要是知道儿子变得这样狭隘恶毒,想必心里一定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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