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林放换了一身估衣铺里买的黑色短打。
趁着深沉的夜色,他悄悄来到知花楼。
夜色越深,按说这样的所在应该越发的热闹才对,可出奇的,一眼望过去,知花楼里哪怕是前门,居然都只有几盏微弱的灯火在散发着光亮。
花姐果然遇到了麻烦!
林放心头微微一沉,快步翻进知花楼的后院,向着主楼摸过去。
隐约听到人声,林放速度又快了一线,向着有人说话的地方凑了上去。
人声一开始有些模糊,随着林放的靠近,渐渐清晰起来。
“哎!咱们楼里都快支持不下去了,花姐还招一堆姑娘进来,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
“谁说不是呢?楼里的生意现在是越来越差,那几位最招客人稀罕的姑娘还去了别处,哪有闲钱养些什么都不会的雏儿?”
“我看花姐招来的那帮姑娘,可不像是什么雏儿!一个个看起来人畜无害,都长着一副我见犹怜的小模样,可那走路的姿势,屁股扭的都能浪出水来,那是雏儿能办到的?”
“不是吧!我怎么没发现?”
“你那双眼睛,就只盯着好吃的,论起看女人的本事,那还得是哥哥我!”
“哥你厉害!可话说回来,花姐新招的姑娘越浪,咱们楼里的生意不是应该越好吗?怎么我感觉,咱们这楼里都快撑不下去了?”
“要说,还是花姐糊涂!她招来的这帮姑娘,每一个条件都极好,有客人见到,当场就想点了过夜,你猜怎么着?”
“怎么呢?”
“花姐啊,她不同意!她非说这些姑娘都是打杂的,不接客!你听听,这是人话吗?”
“可别这么说花姐,她也是被逼无奈。要怪,也只能怪姓林的那小子!他可倒好,得罪了’淮扬厨帮’拍拍屁股走人,留下一堆烂摊子让花姐扛着,花姐也是点儿背!辛苦这么多年,好容易攒下点家业,眼瞅着全都是别人的了!”
“谁说不是呢?’淮扬厨帮’整人的法子一套一套的,防不胜防!姓林的那小子刚走的那天,咱们楼里的生意还火的不行。谁能想到,这只是昙花一现。转过天儿去,’淮扬厨帮’魁首一发话,咱们楼里的生意立马就冷清下来!”
“花姐也是傻!’淮扬厨帮’都传消息过来了,只要花姐能说服那林小子认个错,以后咱们知花楼依旧是十里洋场销魂的好去处,她非但不同意,还把传消息的人给臭骂了一顿!这下可倒好,生意一天比一天清淡,没辙啊!”
“眼瞅着这偌大的知花楼就要垮了,你有什么好去处没有?”
“要说,还真有!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别人!我听说,’淮扬厨帮’已经安排好了人手,专等着’知花楼’垮掉之后接手,这会儿正压价呢。依我看啊,这知花楼花姐是想卖她得卖,不想卖也得卖!”
“不能吧?知花楼可是花姐多年的心血,她就指望着这地儿养老呢!”
“那可由不得她!你说,就算花姐不卖,硬扛着,她能抗几天?光出不进,就算是有一座金山,那也扛不住不是?”
“说的也是,’淮扬厨帮’这么围追堵截的,楼里肯定是越来越没生意……”
两个人的对话林放听到这里,就没有再听下去。
前因后果,他已经知道的差不多。
就算有些细节出入,也没什么大碍。
说起来,还真是他招来的祸事。
林放原本以为,和杜长海厨决一场已经解决了所有麻烦。
所以他走的心安理得,毫无留恋。
没想到却是花姐帮他挡下了风风雨雨。
林放悄无声息的在楼里穿梭,找了所有亮灯的房间,都没找到花姐。
他甚至都看到了那八个人偶似的姑娘聚在一个房间里,安静的做着针线活。
却依旧没有看到花姐的身影。
林放无声的按了口气,打算找个人问问。
却在经过他曾经呆过的小房间时,听到有人也在房间里叹气。
他停下脚步。
“哎!小先生啊……”
叩叩!
听出是花姐的声音,林放轻轻敲门,也打断了她累积的幽怨情绪。
“谁?”房间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是衣服在摩擦,接着有重物搬动的声响,是花姐在找东西防卫。
“是我,林放。”
咣当!吱呀!
“小先生?”花姐丢下手里的凳子,一把拉开房门,“真的是你?”
就着后院照射进来的月光,花姐看清了林放的模样,脸上喜悦的表情刚刚涌上来,就被羞赧代替。
“我不是,我只是……”花姐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狡辩才好。
“花姐,我都知道了。”林放像是没有看出花姐的异样,“‘淮扬厨帮’那边,我来解决。”
“小先生,不关你的事……”
“如果我真觉得不关我的事,花姐你岂不是帮了一个白眼狼?”
“小先生……”
“花姐,’淮扬厨帮’的麻烦,我来解决!”
林放大包大揽的把淮扬厨帮的麻烦接过去,花姐拒绝的话还没起个头就被打断,一时间,她都不知道该感激,还是该担心。
“时候不早了,花姐你早点休息,我该回去了。”林放走了两步,又回头,“那几个女孩子有劳花姐费心了!”
“费什么心啊?”花姐笑出声,“她们不知道多乖。让她们做什么,就做什么,特别听话。就是有一点不太好……”
“哪里不好?”林放止不住有些好奇。
“算了,以后你会知道的!”花姐欲言又止,脸上也不自觉的染上了一些红霞。
花姐不愿意说,林放也没追问。
特别是花姐的反应,让他隐隐有些猜测。
“该死的苟三苟四!”林放觉得还是便宜了这两个人渣,就这么宰了他们,真是太轻太轻。
离开知花楼,林放直奔万里酒楼而去。
他想着早点完事好回去睡觉,专门抄近路。
就在林放走进一条小巷,走了一半光景,突然有人从墙上跳下来。
“站住!把你兜里的钱,全都给我掏出来,敢私藏半个铜子儿,大爷把你脑袋砍下来!”
来人不光用言语威胁,还恶狠狠的把手里的砍刀往巷子里的墙壁上怒砸了一记。
火星四溅的同时,墙砖上扑簌簌的往下掉渣子。
林放哑然失笑,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黑色短打。
自己看起来像是好欺负的?这都能碰到劫道的蟊贼!
不知道穿黑衣服晚上出来瞎逛的,都不好惹吗?
这时候林放身后又传来动静,另一个蟊贼从林放的身后墙上跳下来,人还没落地,刀就先砸在了地面上。
好巧不巧的,刀直接砸进了青砖的砖缝里。
按说,他落地后,应该呼应同伴,也跟着喊上两句黑话。
可刀尖卡在砖缝里,他拔了两下没能拔动,着急之下,顾不得喊话,拼了命的跟刀较劲,前额光溜溜的大脑门急的直冒汗,脑后的大辫子也跟着他的动作不住的甩来甩去。
“小黑子,你特娘嘞鼓捣个啥哩?赶快拿刀威上来!”
“俺毛哥来,不管谈,我刀攮地里边儿了,弄不出来!”
两个蟊贼肆无忌惮的用方言交流,林放也不急着把这两人打跑,反倒问了一句,“你们干这个无本生意干了多久,抢了多少人?”
“你管我干多久?”被喊作毛哥的汉子两眼一瞪,很不爽的道:“大爷的闲事也是你能管的?”
“没干多久,才几天儿。”小黑扒刀扒的很费力,手都酸了,干脆跟林放搭腔转移一下注意力,“你是俺哥俩蹲着嘞第一个!都怪俺毛哥,选嘞地方太背了,都没人从这儿过!”
“那你们要是杀了人,不怕警察和巡捕房找你们的麻烦?尸体又怎么处理?”
“谁敢杀人安!”小黑嘿嘿一笑,“都是吓恁哩,俺跟俺毛哥搁家里小鸡子都不敢杀,别说杀人了!”
“你给我住嘴!你个憨龟孙!”毛哥忍不住怒骂了一声,“啥话都往外面秃噜,管不住你嘞嘴!”
骂完小黑,毛哥转向林放,故作凶狠,“我早就打听好了,城外有的是乱葬岗,随便往乱葬岗上一丢,压根就没人知道是谁下的手!”
“沉江不是更方便吗?”林放摸了摸下巴,“我上次弄死的几个,有几个就被我丢进浦江里去了。剩下两个罪大恶极,我在他们身上割了一道道口子,丢进了海里。海水一淹,他们的惨叫声隔着几公里都能听到。”
“咕!”
“咕!”
小黑和阿毛两人隔着林放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惊骇和慌乱。
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他们自然看得出来,林放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干过这种事!
小黑撒腿就跑,林放却动作更快,他凌空一踏,踩在墙上一个借力前冲,轻轻松松伸手摘住小黑的辫子,林放落地后猛的一拽,一下就把小黑给带了回来。
“别急着走啊,你这刀还在这儿呢。”林放轻轻一笑,“要不要我帮你拔出来?”
阿毛和小黑同时起跑,他人都已经跑到了巷子口,一看小黑被林放抓住,又倒回来冲着林放凶狠的挥刀。
“你快把我兄弟放了,不然别怪我的刀子不长眼!”阿毛胡乱在身前挥动,毫无章法,看起来凶恶却又可笑。
林放理也不理阿毛,握住刀柄往上一提,轻松就把刀给拔了出来。
“住手!你别杀我兄弟!要杀杀我!”阿毛看到林放的动作,汗毛都竖了起来,“我用我的命换我兄弟的命!”
铛啷啷!
阿毛把手里的大刀往青砖地上一丢,狠狠咂了咂自己的胸口,“我阿毛说话算话,你放开我兄弟,有什么冲我来!”
“俺毛哥,你别管俺了,你快走!”小黑感动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回去跟俺娘说,当儿子嘞不孝顺,不能给她养老送终了!”
林放好气又好笑的把大刀砸在了一旁的砖墙上,一不小心力气用大了点,硬生生把墙壁砍出一道缝儿来。
把刀拔出来的时候,刀都有些卷刃了。
铛啷啷!
“我什么时候说要杀人了?”林放把刀往地上一丢,“我都说了,要走把刀带走。乱丢东西不好,就算不想要了,拿去卖点废铁,多少也是一顿饭钱。”
“你真不杀俺哥俩?”小黑缩了缩脑袋,“那你能不能把俺鞭子放了?薅嘞俺头皮都快掉了。”
“咳!”林放轻咳一声,松开手,“行了,带上你们的刀走吧。记住,你们今天晚上没见过我!”
“小黑子,你咋样?”直到林放错身离开,毛哥这才冲过去按住小黑上下帮他检查,“你没伤到哪里吧?可要紧?”
“不要紧!不要紧!毛哥,咱快跟上去!”
“你不要命了?”
“毛哥!你忘了搁乡来你咋教育俺嘞?自己没本事不要紧,抱紧有本事嘞人大腿,早晚也是个人物!要俺说,刚刚那位爷,就是个有本事嘞,俺去抱大腿!”
“抱你个大头鬼!先把你的舌头给我捋直了,把你的方言给俺改掉!”
“好嘞,俺哥!那咱跟还是不跟?”
“走!跟上去!”
毛哥一咬牙、一跺脚,赶紧跟了上去。
“俺毛哥等等俺!刀!刀还没拿来!”
“你快点!”
“马上!马上!”
林放走出小巷,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看了一眼万里酒楼的招牌,见楼里还有灯火,这才缓步走了过去。
夜色更深了,除了勾栏院,已经很少有酒楼营业。
万里酒楼还有客人,显然是生意不错。
“对不起了,爷,我们酒楼马上就要打烊了。”
“我不是来吃饭的。”林放摆了摆手,“我来找你们老板。”
“恕我眼拙,您是哪位……”店小二有些不情愿,语气虽然谦卑,探询之意却溢于言表。
“告诉你们老板,我叫林放,我现在看淮扬厨帮的人很不爽,我要和他们厨决。”
“好大的口气!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找我们’淮扬厨帮’的麻烦!”
店小二还没来得及说话,酒楼里就冲了一个人出来。
来人长着一张四方脸,前额溜青,脑后垂着一根油光发亮的大辫子。
身上一件紫金马褂,下缀一条明黄长袍,大晚上的手里还抓着一根折扇,满脸都是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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