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暮的眼中掠过了一分凄凉三分绝望。
他深深地望了姜芷歌一眼,凄然一笑,低下了眉,轻声却决绝地说道:“倘若,我不答应呢?你会杀了我吗?”
“迟暮。你应该知道,我不愿杀你。但我想下山。”
姜芷歌亦缓缓抬眸,眼中有太多无奈,还有更多的坚定。
“是为了叶笙笳吗?”
迟暮的眼中掠过黯淡,自嘲地一笑,绝望问道。
“是。”
姜芷歌的眼眸之中,一片澄亮。
“果然。”
迟暮怅然一笑,心中明明已经沉重万分,却仍然撑出了笑脸,无奈地说道:“我在你眼里,是不是很傻。明明知道答案,却还要拼死再问一次?”
姜芷歌看到了他眼里的绝望,心中万般不忍掠过,却始终还是没有撤回抵在他心口的尖刀,只是近乎执拗地说道:“带我下山吧迟暮。算是我求你了。”
迟暮立于原地,清酒一般的眼里掠过了风霜无数,难过、无奈、愤然一齐交织上了他的心头,最终还是汇成了一道海一个字。
那道海,叫无妄海。
那个字,是——“好。”
姜芷歌听到他这个字,猛然地抬头,惊喜万分,却撞见了他眼中的那片无妄海,心底的某一处角落,被扯得一阵微微的,疼。
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尖刀,将刀缓缓归于袖口之中,终于,还是沉下了眸子,低声说道:“抱歉。”
“不必。”
迟暮转身便走出了小屋,语气冰冷陌生,一身落寞地孤身踏进了雨帘之中,任由烟雨无情地打湿了他的衣裳。
姜芷歌在他身后,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景,眼眶,微微沾湿。
她立于小屋门前,一阵微风吹拂着屋檐之上的雨帘无心而入,亦打湿了她的发。
小屋内,那盏残灯,被风吹灭,忽的一暗。
于此时,迟暮侧身望向了她,低声悲凉地说道:“不走吗?”
灯,灭了。
迟暮亦没有能看见姜芷歌眼中的无奈和落寞。
一切如同这雨夜的黑,悲伤蔓延得无边无际。
沉默良久。
姜芷歌缓缓说道:“带路。”
不带任何感情,亦无悲喜亦无忧虑。
迟暮最后一眼,深深地望向了她,听不出情绪地说道:“雨天山路滑,小心脚下。”
说完,迟暮便转身再也没有看姜芷歌一眼,决绝地朝着山下走去。
姜芷歌缓缓撑开了伞,一声轻微的叹息,亦跟着他的脚步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雨色,很快将他们身后的小茅屋遮盖得只剩下了一个轮廓,只听雨声,不见灯影。
这些时日里来的欢声笑语,就像是一场再也回不去的梦,实现不了,也再也回不去。
若无相欠,何来相见。
既已相见,为何,又亏欠?
雨色朦胧,山间的石块顺滑无比,姜芷歌必须一步踩实了再踩下一步,渐渐的,便也落后了迟暮一大截。
偏生迟暮又倔强,心中不痛快,并不愿回头看姜芷歌一眼,只是听着身后的动静,确定她无虞,便接着往前走去。
林中,忽然有一道冷风夹雨而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一道暗影从林间飞掠而过,借着雨色极其巧妙地晃过了迟暮的眼,以极其轻巧的身法和极其快速的速度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至了姜芷歌的身后!
“谁?!”
姜芷歌只觉身后有一道暗影飞掠而过,还没来得喊叫,便被一双手以沾了迷香的锦帕捂住了嘴唇,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一轻,便没有了知觉!
那道人影见得手了,丝毫没有停留,飞快地以更快的速度掠过了丛林之间的树叶,消失在了天木之林的尽头!
“芷歌?姜芷歌?”
迟暮听得姜芷歌一声低呼,接着便没有了她的脚步声,他迟疑了片刻,心中不安地转过了身,却见身后空无一人!
“姜芷歌!”
迟暮发了疯一般地在天木之林中怒喊着,然而回应他的,却只有空谷的回音声!
“糟了!”
迟暮几步上前回到姜芷歌方才站的地方,敏锐地嗅到了空气之中残留的一抹迷香之味,心中惊慌懊悔不已!
“为什么我不回头守着她!迟暮,你真该死!”
迟暮一拳懊悔无比地砸在了一旁的树干之上,震得树叶纷纷落下!
天金之城的皇宫内,一处偏远僻静的幽静宫殿之中,烛火缓缓而亮。
固儿青涩而瘦弱的身影,出现在了烛光笼罩的案桌前,他手执毫笔,点了几笔黑墨,凝神锁眉缓缓在白色的宣纸之上写下了一个苍劲有力的“克”字。
他的右手边,放着一本已经被翻得页脚有些微微卷起的《清心经》,被窗外的风微微吹拂而过,随意地乱翻了几页。
页页皆是批注,句句皆入心。
他将笔墨搁置在了青色砚台之上,目光落在了左手旁的一枚檀香木刻成的药牌之上,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一味药名——王不留行,左下角却是一个极其细小的“玎”字。
经过天地一战,他亦明白了师灵玎之死的曲折,也懂得了自己的体内蕴藏着一股令世人害怕的力量。
这股力量,使得有人想要利用他,有人想要保护他,而他的娘亲,却是耗尽了她最美好的年华,陪着他,从无知到懵懂。
可,当他知晓了一切的前因后果之后,那个待他如生命的娘亲,早已不在了这个尘世之上。
刚开始,他也愤怒过,怨憎过,甚至咆哮过。
可后来,他发现,这一切的负面情绪除了使得他一步一步走向黑暗,并无其他任何益处!
叶笙笳亦来看望过他几次,先还很有耐心地陪他下棋,教他一些控制心魔的心法,可后来不知怎的,他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以至于这几天,干脆再也没有来过。
他便在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度过。
直到有一天,他打开门,不知为何门前何人丢了一本《清心经》,风恰好吹翻起几页内容,竟将他吸引了过去。
他拾起了《清心经》,然后便一直研读到了今日。说来也奇怪,每每领会到一些要义之时,他便觉得心中像是被山间清水洗涤过一遍,舒畅无比。而原先体内的狂乱之气,竟也悄悄地隐匿了下去。
他认为,这是一件好事。
灯火下,他轻轻地拿起了药牌,将指尖抚过了那个微小的“玎”字,微微一笑,轻声自言自语道:“娘亲,若你知道了这一切,想必,也会替固儿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