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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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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围城之初,裴该就命游遐书写求援书信,按照一定次序逐日向周边散发。

  首先自然是要向长安朝廷禀报前方敌情,并请索綝发兵增援,或者起码下诏关中各路兵马齐聚冯翊。裴该指示游遐在上奏中说:“今刘曜虽入冯翊,却滞留郃阳两月之久,始敢南下攻我大荔,察其情状,一则游说上郡虚除权渠相助,二则恐刘粲执伪政,断其后路也。今大荔城防牢固,非旬月间而能摧破者,且虚除多氐、羌杂骑,本不擅长攻城,行见刘曜顿兵坚城之下,进退两难。倘若诸军合聚,与我内外夹击,必败刘曜,使彼一两年内,不敢再来,则长安无烽火之警,社稷可危而复安”

  当然啦,这只是裴该口述的大概意思,行文自然是要骈四骊六,再加塞一堆故典和成语的,裴该虽非不能为终究旧裴该的记忆和学识还在却实在不屑为,所以才委托游遐代笔。

  不过这年月为官宦者,虽然理论上都可作文象王平那种文盲大将军实在凤毛麟角但并非人人皆文采斐然,写出文章来可以传诵一时的,由记室润色甚至代笔,也是常事。

  裴该的意思,说白了,我不是要你们救援大荔,而是要你们趁此机会,集兵一处,争取击败刘曜,好保障整个关中地区。

  当然啦,据裴该估计,索綝必不来援一则他未必有此胆量,二则他也拿不出太多兵马来,一旦疏忽了长安之防,反倒容易被司马保趁虚而入。至于向各郡国颁发诏书,也很可能是无用功想当初长安遇警,要各方兵马齐来勤王都办不到,如今只是增援大荔,那谁肯听命啊?

  这份上奏递出后,游遐便又为裴该写信给身在万年的麴允,请他北上增援不过就麴允从前的表现来看,此信也必然石沉大海,难有回音。

  第三步则是陆续写信给关中各郡国守相,裴该在信中没请他们直接率兵到大荔来,而是提出建议,如今刘曜顿兵于大荔坚城之下,只遣数千兵马护守北地,那你们可以去帮忙打北地啊。只要收复了北地郡,则刘曜侧翼受敌,必然不敢再猛攻大荔,我这里的压力就可以减轻一些了。同样的信件,上邽南阳王司马保那儿也同样送了一份。

  关中诸郡国各自募兵数千乃至上万,司马保更有兵马三万余加上依附他的势力,那就更多了但士兵素质都很差,加上将领怯懦,八成是不敢来大荔集合的。所以我给你们指一个软柿子,你们可以去攻北地郡,只要肯奋勇搏杀,颇有几成胜算。我堂堂裴侍中给出这份大礼不在收复北地,而在于惠我以恩,可望回报你们接是不接哪?

  裴该想要瞧瞧,这偌大的关中、关西,还有没有一两个忠诚之士,或者是勇敢之士。

  至于凉州太远,而且估摸着张寔若然得信,以他们家向来的传统,多多少少是都会派人来应付一下差事的,所以就不必送信了。

  总之,我并不是真要增援,只是要看各方的态度,故此对于肯定来援的,我偏偏不去求救。

  且说上奏送至长安尚书台,梁芬急忙捧着去跟索綝商议。索綝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裴文约自请北复二郡,如何又要请援?不言救护大荔,而诡称可破刘曜,不过自惜脸面的托词罢了。”

  梁芬提醒他说:“冯翊去岁即落虏手,便不收复,原也无妨然只恐刘曜攻克大荔,其军更雄,挟得胜之势南下直薄长安,麴忠克难以抵挡啊!裴文约信中所言,不为无理,今刘曜、刘粲相恶,刘曜必欲急得关中,以为根基,则此番来侵之势,将更猛恶。阁下不可坐守待敌,还当遣一军去相助裴文约,即不能保住冯翊,若能护得徐州兵大部退还,则长安之防,可更牢固。”

  索綝两手一摊:“我哪有余力去增援大荔?”

  “长安城中,尚有数万军,孰云无余力?且罗尧所部凉州骑兵,并不善于守城,留之无益,何不遣去救护大荔呢?”

  索綝摇头道:“司徒不识城守事,从来守城非徒自依靠坚壁,也须有骁骑精锐,逆贼于城外,以挫敌势孰云凉州骑兵于城守无益?况我这里若有所动,则南阳王必潜师来袭长安!”连连摇头,说我一兵一卒都是不会派出去的。

  梁芬无奈,只得退而求其次,建议说,那就按照裴该的意思,由天子下诏,要各郡国兵马齐聚大荔,共破刘曜吧。索綝却还是摇头:“此无益之举也。今刘曜十万众南来,又有虚除部为其助力,若各郡国遣军往,恐为其逐一挫败,反弱关中之守”他这话说得倒是也有道理,各郡国兵马互不统属,难以配合,这时候去冯翊,那就是添油去的,必被各个击破“裴文约会攻刘曜之言,其谁肯信?便发诏书,彼等坚不从命,反堕朝廷声威。”

  梁芬劝了半天,索巨秀却如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坚决不允。梁芬无奈之下,只得叹息而去,然后才从朝上返回自家府邸,就有门人禀报,说:“荀仆射适来求见。”

  所谓“荀仆射”,是指裴该的老丈人荀崧荀景猷。当初裴该离开长安前,跟梁芬、索綝谈好了条件,其中一条,就是让自家老丈人入朝,参与政事荀崧乃颍川名门之后,原本担任平南将军,都督荆州江北诸军事,爵为曲陵公,他确实是有资格入为三司的。因此前不久荀崧入长安,便被拜为尚书右仆射左仆射是索綝,加录尚书事头衔,实际主持工作。

  荀崧也是听说了裴该的求援书信,这才急着来找梁芬他跟索綝那种大老粗性格不合,才几天功夫便龃龉频出,干脆称病不去办公了。当下梁芬进府,与等待移时的荀崧揖让了,分宾主落座,荀崧就问:“索大将军可肯发兵救援大荔否?”

  梁芬微微摇头:“景猷应当早有预见了,又何必问?”

  荀崧苦笑道:“小女不肯同来长安,坚持要去大荔,相伴其夫我今衷心忐忑,五内不安,哪里还能有什么预见”把身子略略前倾,又问:“可肯使朝廷下诏,命各方兵马相援么?”梁芬还是摇头:“即便朝廷下诏,诸郡国守相也未必肯应啊。”

  荀崧叹息道:“既如此,唯有恳请司徒求得诏书,命裴文约速速放弃大荔,护守长安”

  梁芬略略一皱眉头,突然问荀崧:“景猷,君以为大荔必不能守么?”

  荀崧说那是当然的啦“徐州军止三四万,刘曜却有十万大军,近闻又得虚除部为助,大荔本非名城坚邑,如何可守?除非能予救援”猛然间想起来:“可下诏于司州,想来祖士稚必然发兵”随即却又叹一口气:“我前日便请加祖士稚将军重号,惜乎公等不允,彼若衔恨,不救大荔,又当如何处啊?!”

  梁芬面容肃然,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对他说:“景猷,所谓关心则乱,以君目下的神智,确乎难以任事了。”

  荀崧也察觉到自己刚才多少有点儿手足无措,外加语无伦次,实在有损大臣风仪,听到梁芬的责备,赶紧整容敛衽,坐正一些,拱双手而过头顶,垂首一揖:“司徒教训得是恳请解我之忧。”

  梁芬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地对荀崧说:“前数日与君恳谈,问及令婿之事,自宁平失陷,到南归建康,继而中流击楫,北渡入徐”长安离着徐州十万八千里,又三天两头遭受胡军侵扰,对外消息数次彻底断绝,此前梁芬对于裴该究竟是何等样人,做出过何等样事,光模模糊糊知道一个大概,细节一律不清楚,所以荀崧才进长安,他就找机会宴请之,向荀景猷详细打听。

  当然啦,裴该逃离胡营、镇守徐州等事,荀崧也只是听说而已,但他终究在徐州呆过一段时间,所得情报要详细得多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准确得多是指裴该对外宣称的那一套。

梁芬因此就说了:“闻景猷所述令婿之事,始知我从前小觑了裴文约,其才、其志,实不在乃父之下。因而便思,裴文约何以自请北复二郡哪?是谋国还是谋身?”随即微微而笑:“其实谋国与谋身,也可并行不悖。前此我等都以为他是祖士稚之附庸,代其入关,以窥朝廷虚实,故不甚在意,想必他也知道关西无立椎之地,难以久居,是以才请复二郡  “当日裴文约若留长安,必为索巨秀所嫉,无能为也。因此北复二郡,谋土地、名望,斯乃可以长居关中。今若下诏,命其来归,私所料,他必不允。何故呢?徐州兵久戍于外,人心思归,若能得胜,尚可保安,一旦挫败、后退,乃不可用矣。加之身负败退之名即便有朝廷诏书在则裴文约必难于长安立足,被迫要返归徐方去了。

  “既如此,他当日前来,所为何事?长久谋划,毁于一旦,岂彼之所愿哉?若是旁人,既不能进,乃思退守,然以君所述令婿事迹来看,裴文约必不如此。否则,他囊昔奉建康之命,来复洛阳,便不当如此奋勇既克洛阳,建康有命退兵,也必急归,以保障徐方基业。他却偏要率师入关勤王,又自请北复二郡,所求者何?恐其志存高远,非君我所能蠡测也。”

  梁芬的话条理很清晰,但荀崧还是听得一头雾水,愣了片刻,就问:“司徒之意,即朝廷下诏,文约也不肯班师么?”

  梁芬双眉一挑:“刘曜非近日始入冯翊,彼驻军郃阳,已将两月,若令婿有弃守大荔之意,早当遣人讽朝廷下班师之诏了。敌未至于城下,其受诏而还,护守长安,犹有可说今胡寇已围大荔,若弃城而走,何异于临阵脱逃啊?则裴文约之声名,必将毁于一旦!”

  荀崧不禁皱眉咬牙:“不想此子如此执拗那、那又当如何处?”

  梁芬解释得都有点儿累了,谁想对方还是懵懂,不由得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只好宽慰荀崧道:“私以为,大荔未必有失。倘若景猷前日对我所言不虚,则徐州军五千人在宛城下,搏战杜曾万众,不到半日,便获全胜”

  荀崧插嘴道:“杜曾匪寇,如何可与胡虏相比”

  “景猷!”梁芬忍不住一挑眉毛,提高了声音,“虽是匪寇,君曩昔亦不能久守宛城!”你瞧不起杜曾吗?论起行军作战来,你还不如杜曾呢吧!

  荀崧闻言,不禁面露尴尬之色。梁芬这才放缓了语气说道:“君我之才,皆在谋国,不在军伍,而令婿与祖士稚合兵北伐,数经战阵,若无城守之策,又岂敢久淹大荔,不肯退还?如我此前所言,刘曜入冯翊将两月矣,文约本有机会全师车撤回长安的”

  荀崧提出疑问:“若有守城的信心,他又为何向朝廷求救”

  “是求援,并非求救!”梁芬一语点明,“此不过试探朝廷之意耳!若我所料有误,令婿惜败,或终弃大荔而走,则必难再容身于关中,而必还归徐方,且不必论。一旦能够护守城池不失,逼退刘曜,景猷以为,他会如何做?”

  “还请赐教。”

  “若刘曜退走,冯翊南部可安,令婿再可西取北地,积聚一二岁,兵马强壮即将徐州兵陆续遣散,止招募的关中军,以景猷所言其在徐方所为,也可练成精兵。若天佑我晋,刘曜竟大败而走,则令婿声望一时无两,可直迫昔日之贾彦度也!到时候责朝廷执政坐观成败,不肯发兵相助,挥师而南,我等何能抵御?!”

  荀崧不料梁芬竟会说出这番话来此前他也压根儿就想不到这种可能性一时间脑袋彻底懵了,只是嗫嚅着重复:“责朝廷执政挥师而南、而南”

  “景猷,”梁芬将身体略略前倾,伸手按在了荀崧的膝盖上,“请君致书令婿,言皆索巨秀不肯发兵相助也,非关我事。但于国家社稷有利,有所需索,梁某无不肯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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