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盘腿坐在溪沟坎上,虽然顶着两个黑眼圈颇为不雅,但兴致看起来却极是不错。
葛彩走了。
昨天,驻扎在鄂州城的李泌大将军派人送来了大批的军械物资和骡马,与这些东西一起过来的,还有一名女军官。这名女军官,就是专门来将葛彩提溜回去的。
早先无论刘元怎么哀求、威胁都毫不为之所动的葛彩,在看到那个女军官,在那个女军官对她说大将军命令她马上回鄂州城之后,立刻温顺地答应了,就像是一个鹌鹑一般。当然,回过头来,温顺的鹌鹑便变成了愤怒的战斗鸡,两只老大的拳头给了刘元左右各一下,然后便气啉啉地收拾了包裹行礼走人了。
刘元不计前嫌,一路远送十余里,一路叮咛相嘱,直到那名女军官翻起了白眼,直到葛彩再一次举起拳头,他才依依不舍的告辞,目送着她们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今天,他们是来交割这些军械物资的。
与往常他们巡逻不过数十人最多百余人不同的是,今天来了整整三千人,全副武装,戒备森严。
冷锋手里拿着一枚手雷,上上下下的抛弄着,走到了刘元的身边,挨着他坐了下来。
“都是好东西呢!咱们营,就从来没有一次配发过这么多的手雷,猛火弹,真他娘的想截留一部分。”冷锋道。
“你可以试一试!”刘元干笑着:“我可以装作不知道。”
“你当然可以装作不知道,但监察官会收拾我!”冷锋长叹一口气:“这是干啥呢?这么多的好东西,送给对面,这要是翻脸与我们干起来,我们营可是首当其冲,只怕要死伤惨重。”
“首先,这不是送,这是卖!”刘元道:“而且还是卖了一个好价钱的。一枚手雷,据我所知,现在的成本价,大概是五个银元一枚,卖出去却是二十个银元,一千枚手雷,能卖二十万个银元,回头,我们便能造出更多的手雷来。其次,刘信达有了这些东西,其实更不敢与我们交锋了,他会看到力量的差距,他只会跑。这家伙与我们打了这么些年仗,对我们太熟悉了,既然打不过我们,他就会挑打得过的去欺负。这一次我们兵不血刃地能拿到九江,下一次,我们跟在他的屁股背后,说不定还能拿到更多的地方。”
“为我前驱!”冷锋摇头道:“只是这刘信达现在就是一个疯子,他所到之处,必然变成一片废墟,老百姓有的难受了。”
刘元冷笑道:“刘信达现在要跑,想要离我们远远的,就得与别人争斗,他现在就是一个无根浮萍,与别人挣,就得需要有比别人更强的武力,那就只有求助于我们。而我们可以给他,但却需要他付出高昂的价格,他就需要更多的钱财。冷锋,你说,老百姓家里有多少钱可供他抢呢?”
冷锋摇摇头:“江西好好,湖南也罢,他们的官儿为了弄到更多的钱来扩充军备,不断地加徭加赋,老百姓已快被他们折腾空了。”
“对啊,老百姓那里已经抢无可抢了。都穷得叮当响了,那里还有多余的钱供刘信达抢。所以他刘信达只能去抢那些富户,抢那些豪门大户。”刘元道:“宗族统治。嘿嘿,咱们义兴社上课的时候,你认真听了吗?”
“认真听了,只不过越认真听,越容易打瞌睡!”冷锋认真地回答道。
刘元大笑起来:“你该认真的听一听。南方的宗族统治,比我们北方过去更加的难缠。说起来,这几十年来的乱局、战斗,南方受到的波及,远远不及北方厉害,所以南方的宗族统治,也要比北方的更加深入,那里的老百姓也更加习惯于一宗一族的统治。我们为什么在占有这么大优势的情况之下,不马上发兵攻打诸如钱文中,丁太乙这些人呢?”
“为什么?”
“因为他们好打,估计大军一发,摧枯拉朽,然后呢?”刘元一摊手:“然后治理地方怎么办?那些豪门世家,那些地主富户,那些综错复杂的宗族关系,就轮到我们来处理了。当年棣州这些地方投降之后,我们的地方官,到现在还在与这些烂污事与这些家伙斗智斗勇呢!很多政策,仍然不能落实到地面之上。在这上面所耗费的钱财,比起在一片废墟之上重建地方更多。那些家伙多聪明啊,很快便学会了如何在我们制定的规则之内与我们周旋。”
“说起来他们也是我们大唐的子民,又不能直接拿刀子砍过去。”冷锋道。
“要是这样干,皇帝陛下不会同意,淳于越尚书和他的徒子徒孙也会跟我们拼命的。”刘元道:“跟我们讲课的那位讲师,说过既然我们制定了规则,那么首先我们自己便要遵守,哪怕发现这些规则有漏洞,也只能慢慢地修改,但在修改之前,却还必须遵照之前的规则行事。说这才是依律法治国,只有我们官员,百姓,都习惯了这样的处事方式,我们的大唐才能久久远远。”
“就是太不爽利了。”冷锋摇头道。
“治国,哪来的爽利?”刘元吐出一口气道:“听说说出这几句话的人,让陛下大为赏识,如今在淳于老尚书那里正得用呢!而正是因为有了这个规纪,朝廷才决定了暂时停下征战的步伐,先采用一些别的手段,看看能不能用更小的代价来解决这些问题。打下来容易,治理好,才是真难。”
“所以才有了这个借刀杀人之计。这样将来我们过去的时候,这些地方的阻力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而且我们也还不用背上骂名。”冷锋恍然大悟。“这计策歹毒啊!”
说完这句话,看着刘元冷眼看着他,霎那之间便明白了过来。
“不过,我喜欢。”
他赶紧补充道。
“也不仅仅是如此!”刘元道:“这不是要对吐蕃开打了吗?朝廷大量的人力物力都要往哪边倾斜,陛下也不想两面开战,能轻松一点当然要轻松一点。”
“将军你说说吐蕃那么个苦寒的地方,咱们打下来做什么?”冷锋不解地道:“我有一个同乡,就在那边当兵,去年休假的时候,刚好也碰到他回乡省亲,他说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刚去的时候,连喘口气都沉得难,不少人还送了命。”
“战略安全!”刘元道:“吐蕃这些年来,只要稍安强大一些,就会居高临下地攻击骚扰我们,前些年,连咱们的西域都抢了去。现在陛下何等样人,岂会容忍这样一个家伙在卧榻之旁酣睡?当然要彻底拿下来。不管那地方怎么样?但那里,决不能存在着我们的敌人。”
“明白了,防范于未然。这些吐蕃人眼下对我们毕恭毕敬的,是因为我们强大他们惹不起,打不赢,要是我们稍有衰弱,他们就会扑上来咬我们一口。所以干脆一劳永逸。”
“就是这个意思!”刘元道。
身后传来了嘹亮的军号之声,说话间的两人一齐站了起来,远处,烟尘滚滚,显然有一股不小的人马正在靠近。用不着刘元与冷锋吩咐,身后正在休息的三千唐军,立时便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一正一副两名营将,却是轻松地站在最前头,目视着远方的烟尘。
片刻之后,烟尘渐散,一支约千余人的兵马,出现在他们的眼前。在距离他们约有三里左右之时,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步卒,不过随行的车马,倒是不少,看着马车之上装着的那些箱箱笼笼,刘元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里面,装着的可都是他金银财宝。是对方用来向他们买这些军械的费用。
数骑人马奔了过来,打头的人,正是刘元早先见过的腾建。
“刘将军。”腾建翻身下马,眼光掠过了放在一边的那一排箱子上,几十口箱子没占多大地方,但却要了他们整整四十万两银子。
“腾将军,钱呢?”刘元笑咪咪地看着对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没事儿,我们可以先交钱!”腾建深吸了一口气,大方地道。
刘元身后冷锋翻了一个白眼,故作大方。反正是我们不卖给你,你都没地儿买去。
一箱箱的金银被抬了过来,在刘元和冷锋以及数千唐军战士的面前被打开,黄的白的当真是能晃花了人的眼睛。
腾建看着刘元与冷锋淡然的神色,看到他们身后那些士兵,连眼神儿都没飘过来而是只将注意力落在对面自己的随行部队身上,心中不由暗叹一口气。
两支部队,的确不在一个档次之上。
亲自验过了手雷与猛火弹之后,腾建看着自己的部下将这些东西抬走,将一部分战马牵了过去,这才放下心来。
说实话,他还真担心对方黑吃黑呢。
“刘将军,就此告辞,后会有期。等我们的行程定了,我们会告知将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