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泓烨眼眸中寒光一闪,对车外道:“龙义,请孙大人下车。”
孙文杰立马躺下,两手紧紧抱住软榻,大声道:“不能这么无情无义的,我不就问你借点钱吗,你不借也就算了,何必要丢我下车呢!”
纪泓烨本来也没打算让他上车,但他刚刚的一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说他曾去瑾园见过阿锦。这本来也没什么特别,但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大对。
当初,宗玄奕派去的谍者已经占了上风,彭景的援助也还没到。后来他们行火攻之术,逼得他不得不退,他还以为天要亡他,却不曾想,那些谍者竟是撤退了。
退的毫无理由。
他本来是要追查原因的,但昨日才回来,他还没腾出手。之后他又想起,阿锦曾给宗玄奕治过病,而且她回来的时候神情有些反常。难不成他们之间真有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缠?
这是他最不愿意想的方向,却也是他不得不想的。如果,宗玄奕撤掉谍者真的是因为阿锦,那就说明他们一定有更深的联系。他太了解宗玄奕,那人绝对不是会因为阿锦给他治过病,就对她的夫婿手下留情。
“你是哪日去的我府上?”
孙文杰想了一下,很确定的说出的时间。
纪泓烨的眼眸在那一瞬间变得黝黑,他似乎已经陷在自己的情绪里。脑海里翻来覆去的都是阿锦,从她小时候到了纪府,一直到如今成了他的妻,这其中的反常,他不是没有怀疑过的。
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这句话流传了那么久,就有他的道理。阿锦自从被五弟六弟吓晕过去醒来之后,可以说是性情大变了。也曾对她多有防备,也曾怀疑过她的身份,但最后都经过了他的考察。
他生性多疑,不可能把危险留在身边。虽然他对阿锦的感情,对他来说也是的一种东西,但他更清楚的是,阿锦不会害他。
“你怎么了?”孙文杰明显感受到他的异常,忍不住问道。
纪泓烨眼中的黑渐渐退却,逐渐又恢复了往常的清明,他低声道:“你说一个人性情与之前截然不同,会是什么原因?”
孙文杰不知他怎么会问了这么个问题,但也如实回答了:“肯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怎么说?”
“人性是最难改变的东西,人心又是最为复杂的东西。当人性改变的时候,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心里的东西变了。”
“为什么会这么想?”
纪泓烨这句话问的就更奇怪了,以致于孙文杰反应了半天,才道:“这不是咱们在大理寺,接触了那么多犯人以后总结出来的吗?”
一个人犯罪前和犯罪后,是会变成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而归根究底,都是他们的心在作怪。
这种认知让纪泓烨心中压下的怀疑变得十分强烈,甚至他已经很确定,阿锦身上一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自从发现她会医术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暗示自己,她一心救人,这是好事。
现在,他不得不问自己,阿锦若真是有目的的接近他,那他要怎么做?他觉得一个人若是逢场作戏,不可能那么逼真,连他都能骗过去,那绝对不是阿锦这个年纪可以做到的。
可他天生敏锐,现在就是能隐隐感觉到,阿锦和宗玄奕之间,绝对不是大夫和病人那么简单。而这一次,宗玄奕的手下留情,一定和这个有关系。
“纪泓烨,你没事吧!”孙文杰被他这副深沉模样搞得莫名紧张,要知道同窗共事那么多年,他从来没见过他如此凝重的神色。
“你就在此处下车吧!”
“我不要!”孙文杰摇头拒绝,又觉得不够深刻,说道:“你自己看看,现在这个地方一看就不是能雇到马车的,你绝对不能把我丢下。”
纪泓烨却像没听见他说话一样,对着车外道:“纪小白,送孙大人下车!”
他这次没唤龙义,而是叫了纪小白。虽然这两个都是他贴身的护卫,平时就受他指使,给他办事。若是别人就会认为他叫这两个人是没有差别的,但其实,差别大了去。
龙义因为心思缜密,而且做事情张弛有度,最讲究规矩。即便是要把孙文杰请下去,也一定会以礼相待,而且动作都会比较慢。但如果换成纪小白,那就是截然不同了。
所以,纪泓烨话音刚落,孙文杰就被人飘飘然的送下了车。他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忍不住大声喊道:“纪三,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就是卸磨杀驴,也没有这么快的吧!”
可他再是怎么嘶吼,马车也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留给他的,也只有一袭红尘。他到现在都莫名其妙,自己到底是哪里得罪了纪泓烨,让他这么暴力的解决。
他仔细回想,纪泓烨开始反常就是因为,他说他去了嫂夫人那里之后。完了完了,这厮不会是吃醋了吧!他怎么可能这么小心眼?但孙文杰属实想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了。
他这边忐忑,纪泓烨那边就更是纠结。在他的认知中,他同阿锦应该坦诚相待,不应该彼此猜忌。因为猜忌久了,就会生出矛盾,矛盾积压久了,又必然会变成怨怼。
可让他如何开口?他又该怎么问?是不是应该直接问宗玄奕应该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什么会有这么反常的行为?
若是被人这样问,她应该是会多想的。尤其是祖母现在还认为她和良山有私,他选择这个时候问,她会不会觉得连他都不信任她了?
其实,他如今这般纠结,不就是因为不信任么?
能让宗玄奕放他一马,这是多大的恩情,她又是怎么做到的?他发现自己不能再想了,不然,他真会觉得自己的人不仅不能信任,而且身上一定还有着惊人的秘密。
本来就是一路,圣上特许他休沐几日,如今他却不想回府。他觉得自己应该沉淀一下心情,不然,回去可能也控制不好情绪。
他远没有别人看到的那么淡漠,他也是人,也会有七情六欲。尤其是涉及到和她有关的事,他更容易动怒和生气。不想把这样的情绪带给她,因为他知道她一个人在金陵是不容易的。
“龙义,先不回府了。”
龙义不解:“三爷,那接下来去哪?”
“去刑部。”
既然自己的事情理不出头绪,那不如就办公吧。纪泓烨本是这般想着,却发现,他拿着案卷看了半天,竟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这让他感到很挫败。
他决定去外面走一走,就带了龙义外身边,纪小白在身后赶着车,不远不近的跟着他们。现在正是用快用午膳的时候,街上行人多,卖菜的小贩犹甚。
路边有一处茶棚,外表虽然简陋,茶香却是能传出很远。他是个爱茶之人,就进去随意找了个靠角落的位子,然后有个布衣青年来问他要什么茶。
龙义见主子不说话,就道:“你这铺子的招牌来一壶。”
那青年很快就端上一壶茶来,龙义拿出个锦袋,里面是一只造型简单的青瓷杯。他动手给纪泓烨倒了一盏,顿时茶香扑鼻。
纪泓烨端起来饮了一口,发现闻着很香的茶,入口竟是苦涩的。他把茶盏放下,准备走了。却见街上有一个小男孩,两三岁的模样,跑起来还踉踉跄跄的。
就在一辆马车经过的时候,眼看就要压到那个男孩,纪小白把他抱了起来。小男孩两手搂着纪小白的脖子,一动都不敢动,想来刚刚也是吓坏了。
这时候茶棚里的青年大步跑了出去,接过纪小白怀里的孩子,不停的道谢。本来还一动不敢动的小男孩,突然搂着青年的脖子,哇哇大哭起来。
“不是让你和阿娘好好在家里待着吗?你跑出来做什么?”
“阿娘一上午都吐了两次了,她什么都吃不下去,我想让你去给她请大夫。”
青年也是一脸愁容,他把孩子抱进茶棚里,刚安置到椅子上,就有个已经显怀的妇人来了。她看见小男孩好好的待在父亲身边,长出了一口气,训斥道:“阿生,阿娘说过你多少次了,不能乱跑,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青年见妻子动了气,叹了口气,牵了她的手安置在小男孩身旁,柔声道:“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不要动气,不然肯定折腾的更难受。”
女子一见他这么说,整个人顿时就柔和起来了,喃喃道:“女子有孕哪能不辛苦呢,难受几个月罢了,生出来、养大了不就这般生龙活虎的了吗?”
夫妻两个相识一笑,看着身边的小男孩,眼眸都变得十分柔和。
他们的对话,一字不漏被纪泓烨听了去。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竟然有闲情来听人家闲话家常。但到底是在外面待不下去了。
阿锦还怀着身孕,现下怕也是不舒服,一则是他不舍得她受苦,二则他既回来了,总要尽为人夫婿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