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狗粮塞了一嘴的陆雅慧最终还是决定,要为孙立恩和胡佳画上一副画像。但这个画像嘛……她要稍微斟酌一下。
请孙立恩发来了自己和胡佳的合影之后,陆雅慧小手一挥,示意这个身上恋爱的酸臭味几乎已经无法被防护服遮住的家伙赶紧滚蛋。
虽然自诩特别熟悉女孩子看喜欢的人的眼神,但陆雅慧自己却始终单身。她看着孙立恩远去的背影,不由得在心里嘟囔着,“也就是现在时代好了,放在十年前,你这样的家伙得被架起来用火烤呢……哼!”
孙立恩当然不知道陆雅慧正在心里用十三年前的动漫作品和自己“开玩笑”。他一路快走到了关谷雪的病房门口,然后敲了敲门。
“孙医生。”关谷雪正斜靠在床上看着保温箱里的孩子,她见到孙立恩之后勉强扯了个笑容出来,“您最近挺忙的吧?”
“干我们这行的,一天到晚都在忙。”孙立恩回了一个点头的动作——反正他的面部表情患者也看不见。“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关谷雪头顶上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状态栏仍然存在,不过字迹看上去已经很淡了。很明显,她的感染正在好转,但还没有完全康复。
“我觉得有点身上没劲。”关谷雪想了想说道,“还有点拉肚子。哦对了,我和赵健现在还是什么都闻不到。”
嗅觉变化是目前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患者中表现比较少的症状。虽然是呼吸道感染,但在云鹤进行的几次摸底统计中,嗅觉产生变化的患者大约只占到15左右。
各种上呼吸道感染疾病都可能影响到嗅觉和味觉,因为感染直接影响到了鼻粘膜,因此会影响味觉和嗅觉。但新型冠状病毒不太一样,它属于下呼吸道感染疾病。
15的症状概率不算高,但也不是一个可以被忽略的症状。对于这样的症状,医生们多少也有些猜想——新型冠状病毒可能会对嗅觉感受器或者负责处理嗅觉的神经系统造成损伤。
传统的上呼吸道感染疾病导致嗅觉异常的主要原因是因为鼻粘膜水肿,从而导致的鼻腔内嗅觉感受器处流通空气减少所致。用比较简单的话来解释就是“量太少了尝不出味道来”。但新型冠状病毒感染不太一样,作为一种下呼吸道感染病,有鼻塞症状的患者数量并不多。这种异常在关谷雪和赵健的病例上就更让人皱眉头。
关谷雪和赵健都没有鼻塞的症状,但两人都反应失去了嗅觉。
“咱们现在也没个耳鼻喉科的专家能帮忙来会诊一下……”孙立恩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要不这样吧,我打个电话跟我们医院的专家咨询一下,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处理一下。”
其实,不需要耳鼻喉科的专家做什么会诊,孙立恩也能猜得出来,这种丧失嗅觉的问题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
按照孙立恩以往的经验,黑色字体是“导致患者出现目前症状”的提示性因素,白色则是“患者目前具备的,和症状无关的异常现象”。而且白色状态栏提示出现的概率比较低,一般都是孙立恩偶尔检查出了状态栏没有提示的症状之后,这个对孙立恩总怀着一股莫名其妙恶趣味的状态栏才会懒洋洋的,找补似的在后面添上这么个白色的状态出来。
但蓝色……孙立恩真的是第一次见到。
不能怪孙立恩不够警惕,但患者有察觉的丧失全部嗅觉这种症状……它不太可能意味着什么特别严重的疾病。
理论上,可能导致丧失嗅觉这一症状的最严重的病因是中枢神经系统和嗅球的连接部损伤。但这样的病变也不会对患者造成什么更加严重的后果——它是神经损伤,难以修复但同时也不会再有其他危险。除非导致损伤的是肿瘤之类的问题。
如果是单侧鼻子的嗅觉丧失则是一道非常经典的定位题——它提示着脑脊液鼻漏的位置在筛板处。
继续根据状态栏的常规“逻辑”推断,如果真的是肿瘤或者什么其他罕见病所导致的问题,那“嗅觉丧失”这个状态栏就应该是黑色字体的才对。出个蓝色提示……这是啥意思?
总不能以往显示的都是debuff,而嗅觉丧失对于现在的关谷雪和赵健而言属于buff吧?
不管它是啥,总之先判断一下程度再说。孙立恩想了想,溜达到了北六区的护士站,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味道比较明显的东西。
“味道明显?”护士站的医疗队支援护士想了想,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孙主任你去休息室看看,我记得之前接管病房的时候,我们在休息室里看到还有半瓶白醋。”
从状态栏的描述上来看,关谷雪和赵健的问题应该是全部嗅觉都彻底消失了。这不同于嗅觉减退、缺失、倒错或者幻嗅。而白醋则可以帮助医生们区分嗅觉减退和嗅觉丧失。哪怕是在流行性感冒或者其他上呼吸道感染疾病的早期,患者出现了嗅觉减退。醋酸等带有刺激性的气味仍然可以被患者正常识别到。但出现了嗅觉丧失后,患者将不会对刺激性气味产生反应。
孙立恩一边往休息室走着,一边按下了自己的手台,他呼叫起了人形自走资料分析仪袁平安,“袁医生,你帮我统计一下咱们医院目前收治的确诊患者里,多少人说自己有嗅觉丧失的问题,然后大概分析一下这些患者的情况。”
哪怕隔着口罩,孙立恩也能闻到自己手里纸杯中的这股子浓浓的醋味。但是关谷雪和赵健两个人拉下口罩,仔仔细细的闻了半天之后,仍然表示无法区分孙立恩手中醋和水的区别。
“不行,什么都闻不见。”关谷雪有些沮丧的叹了口气,“现在我吃东西都没味道,每天吃饭就跟吃药一样……”要不是为了多吃点东西恢复身体,同时还要准备着之后给孩子喂母乳,关谷雪可能连吃饭的兴趣都没有。
“嗅觉上的问题可能会引起味觉上的退化,不过酸甜苦辣你应该还是吃的出来的。”孙立恩把手里的醋倒进了洗手间的马桶里,用水把醋冲走之后他问道,“你们现在的主要问题就还是闻不见和乏力这两条?还有没有拉肚子或者咳嗽?”
“这两个都没有。”赵健答道,“我大概前天还有点拉肚子,昨天就基本好了。小雪一直都没拉过肚子。”
孙立恩又安慰了两人几句,建议他们可以积极下地活动活动,让之前不怎活动张开的肺再张开一些。随后,他才离开了病房。
北五区和北六区没有患者自称有过嗅觉丧失的情况,这让袁平安的统计遇到了一些麻烦。但这并不影响宁远市第四中心医院里最好用的人形自走数据分析仪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袁平安直接把请求数据的消息发到了医疗队的交流群里,并且还在后面注明,“这个数据是孙主任要的。”
孙立恩在医疗队里当然不能算是大名鼎鼎,至少也算小有名气。在几位支援到云鹤一线的院士面前,二十八岁的副高也就只是个无名小卒罢了。但和其他医生们相比,孙立恩确实算得上是有名的同行。不说他累积影响因子一百多分的文章,也不管他年纪轻轻已经当了行政主任的现状。光凭他提出了对抗免疫风暴的三联疗法,以及他反复建议的“通过床旁B超判断患者肺部水肿情况,精确控制血容量”的治疗原则,每一个在云鹤的医疗队医生们都会对他印象深刻。
更何况宁远四院的综合诊断科原本就挺有名气,不少医生都曾经建议过自己摸不准的病人在去首都和沪市之外,“可以考虑去宁远四院看看”。
孙立恩既然对于罕见病的诊断有独特天赋,这或许也能从侧面证明,这个医生对于一些细节上把控能力要远超同行。
如果孙医生对于“新型冠状病毒患者们的嗅觉丧失”开始感兴趣,那就很有可能意味着,这种症状有些与众不同的“价值”。
顺利完成了这个逻辑推理的医生们开始积极配合起了袁平安的询问。他们迅速总结整理出了自己手头上的患者情况,并且在群里向袁平安进行了汇报。
等孙立恩一路和出来遛弯的病人打完招呼回到红区办公室后,袁平安的初步数据汇总也已经完成了。
“目前我得到了四家定点医院和两家方舱医院的数据。”袁平安一边兴致勃勃的把收集汇总来的数据输入到自己做的分析软件中,一边对孙立恩说道,“目前大概能有个三四千人的数据供我们进行分析。”
“结果呢?”孙立恩有些好奇的坐在了袁平安旁边问道,“有嗅觉异常的患者人数多么?”
“我看看。”袁平安完成了最后一组数据的导入,然后按下了软件上的统计按钮,一串数字一闪而过,然后跳出了一个数字。
“17.2的患者有嗅觉减退。”这个数据让袁平安都吓了一跳,他快速检查了一下各个地方统计来的数据之后,有些迟疑的说道,“嗅觉减退的报告……主要集中在方舱医院那边汇总过来的数据里。”
根据袁平安获得到的数据进行初步分析,嗅觉减退和嗅觉丧失的案例主要集中在症状较轻的患者身上。而且根据数据统计,报告有嗅觉衰退症状的女性患者人数要略多于男性——女性占比约为60左右。
“跟群里的医生们说一声,如果有条件的话,让他们用醋酸之类的东西测试一下。”孙立恩看着屏幕上的数据,第一反应就是让其他医生们重新确认一遍数据的可行性。毕竟根据目前的研究和统计来看,感染新型冠状病毒的患者们的主要症状应该还是发热、干咳、乏力和腹泻。嗅觉异常并不是一个被人们注意到了的主要症状。
如果说之前嗅觉丧失没有被医生们注意到是因为患者其他症状过于明显,那这个“嗅觉丧失主要集中在轻症患者身上”就更令人想不明白了。按照孙立恩的猜测,嗅觉丧失和衰退很可能是患者的神经系统遭到了病毒攻击的后果。
下呼吸道感染的疾病都开始攻击神经系统了,结果却只是轻症患者才会有?这种事情简直就像是一群全副武装的劫匪闯入银行,目的只是为了抢劫两桶大堂里放着的直饮水一样匪夷所思。
这不符合常理。
“有症状的患者性别差异不大,但根据收录的患者性别数据来看,这个差异确实是有统计意义的。”袁平安对孙立恩说道,“女性患者似乎确实比男性患者更容易出现这样的症状。”
“这个差异……我个人感觉意义不大。”孙立恩皱着眉头说道,“女性本身就对气味更加敏感一点,很有可能其他的男性患者也有嗅觉衰退的表现,但是他们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唔……那有可能和吸氧有关?”袁平安继续看着数据说道,“统计的全部患者中,72的患者没有经过吸氧,28的患者接受过氧疗。”
“但这和嗅觉丧失在轻症患者群体中多发的意义是一样的。”还没等孙立恩说话,袁平安就摇了摇头否决掉了自己的猜测,“重症危重症患者都会接受氧疗,不能直接证明未经氧疗和嗅觉衰退有逻辑上的关系。”
“但从统计学上来看,不吸氧患者确实比吸氧患者更容易出现嗅觉衰退的症状。”孙立恩指着屏幕上的数据说道,“不吸氧的这个统计数据上P0.048,这是具有统计学意义的。”
有统计学意义,那就意味着医生们应该开始寻找一下解释这个统计学意义的方法。孙立恩想了想,然后皱眉道,“这个……会不会和病程有关系?”
关谷雪和赵健的病程都绝不算短。关谷雪一月十九日开始出现症状,按照现在医生们对于新型冠状病毒的了解,这是一种潜伏期多在三至七日的传染病。按照三天算,关谷雪可能在一月十六日就已经感染了。
现在是二月十三日的晚上,关谷雪的感染时间已经持续了至少二十九天。赵健的感染时间可能略短,但也应该有二十八天左右。
这是孙立恩目前能够想到的唯一一个可以解释嗅觉神经系统损伤出现在轻症患者身上的理由。这些轻症患者病程时间较长,所以病毒有更多的机会入侵神经系统,并且造成损伤。换句话说,闯进银行的劫匪之所以没有抢金库而是搬走了两桶纯净水,并不是因为他们转了性子,而是因为实在是敲不开坚固的金库门。
这算啥……贼不走空?孙立恩被自己的推理逗笑了。他叹了口气对袁平安道,“这个症状的发生率可能比我们预料的更高,你这两天稍微辛苦一点,把数据多做做分析……我觉得这个症状可能很重要。”
请:m.ddyue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