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院的人体器官协调员李萍在会议室里据理力争,并且把自己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她这么做的原因非常简单——不同意从那位准备活体器官捐献的“好心人”身上摘取器官。
“这种事情,你跟我说是没有用的。”李萍在四院内部负责协调器官移植事宜已经有很多年了,往年的协调基本就只是签签文件,然后打几个电话就完事儿的事情。但这一次,李萍很罕见的在得知情况后,召集了包括院办在内的多个科室一起开会。而且从会议开始,她就一直在强调一点——这次的摘取绝对不能做。
“你这个和法规就不相符,我怎么可能同意?”会议室里气氛不太好,但李萍管不了这么多,她提高了音量说道,“器官移植条例是怎么规定的?人体细胞、角膜和骨髓不适用,其他器官,必须符合第二章第十条的规定——活体器官的接收人限于活体器官捐献人的配偶、直系血亲或者三代内旁系血亲。或者有证据证明与活体器官捐献人存在因帮扶等形成亲情关系的人员。”
“你告诉我,有个热心人在网上看到了小嫣然的故事,然后决定来捐献器官——他怎么可能符合这条件?他又不是小姑娘的血亲,更不存在形成亲情关系的可能。你现在搞这种事情,那和买卖器官有什么区别?”李萍越说火气越大,“你们平时搞移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种明显和法律法规相违背的事情怎么能搞?”
钱红军坐在会议室里回了一句,“那可以现在开始先搞帮扶嘛,搞上一两个月就行了呗?”
“你当我傻还是当卫健委的人都是傻子?”李萍瞪了钱红军一眼,“还是说你打算给这个‘热心人’做个伪证?我告诉你钱红军,别以为自己当了主任你就能无法无天——到时候真出了问题,从院长到我,整个院里所有管器官移植的医生没有一个能跑得掉的!你要是做伪证,还有承担刑事责任!”
“那怎么办?看着小姑娘就这么送命?”钱红军被李萍顶的半天没顺过气来,他怒道,“你光知道回避风险回避风险的,那器官来源怎么办?她已经接受过一次移植了,如果没有合适的供体,最多再过半年我们就得准备写死亡证明了!”
“那就写啊。”李萍更生气了,“你是当医生的,又不是当神仙的!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怎么到你手里就变成死不得病不了了?我告诉你钱红军,今天这话我撂这儿了——你们谁敢违规操作器官移植的,你看看我能不能把你们送进去!十年起步,终身吊照,三代内子女政审不过……你们好好掂量掂量后果!”
会议室里的气氛简直能吓死一只胆子不怎么大的仓鼠,肝胆外科的赵崇喜主任选择出来打打圆场,“大家都是为了工作,不要这么激动嘛。”他朝着钱红军摆了摆手,“人家李萍就是干这个的,你在人家的专业领域胡搞瞎搞,人能不生气嘛?”
钱红军叹了口气,往自己身后的椅子上一靠问道,“那怎么办?这孩子父母血亲肯定是不会捐肝的——他们要能有这个心思,当初就不可能把孩子搞成现在这样!”
“反正从法规上出发,这种听了消息就要来捐肝的肯定不行。”李萍也稍微缓和了一下语气,但说话还是有点冲,“不是血清,那就只能从咱们医院的内部员工里找。凡是照顾过这孩子的医生护士,勉强都够得上标准可以捐。他们愿不愿意暂且不说……配型都未必配得上。”
“不行……那就在院里试试看。”大家一起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钱红军忽然道,“工会能不能出一个倡议试试?我如果配型成功,肯定是愿意捐的。”
钱红军算下来一个礼拜要和小嫣然在一起待个三五天之久,他有这个想法其实也算正常。其他照顾小嫣然的医生和护士们也都很喜欢这个小姑娘。
“工会发倡议……你是觉得这个道德绑架的味道还不够重是么?”这个想法也被李萍直接给否了,“做个测试当然容易,万一测上了,他们要不要捐?要是不捐,会不会被同事们说闲话?要是捐了,之后出点问题怎么办?平时的工作怎么办?”总而言之,李萍最后做了一个总结,“你这么个搞法,还不如不搞。”
“那就先小规模的试一试吧。有这个意愿的,咱们先测一下。”赵崇喜提出了一个这种方案,“尽人事吧。”
孙立恩在办公室里,看着新收到的张谢娣的肿瘤标志物检测结果,然后叹了口气,“尽人事吧……这还能咋整?”
神经元特异性烯醇化酶30.89μg/l,胃泌素释放肽前体902.3ng/l。两项数据都超了很多倍,尤其是胃泌素释放肽前体这个指标,比参考值高出了接近20倍。
徐有容在一旁建议道,“她锁骨上有个淋巴肿大……既然肿瘤标志物这么高,淋巴有必要做个穿刺看看结果。”
“做呗……”孙立恩叹了口气,这个结果做不做其实……也就那么回事。这个淋巴要不是转移,他能把自己的帽子吃了去。肺癌本来就容易淋巴转移,现在有了这么大一个淋巴肿块,而且根据张谢娣的说法,这个淋巴已经肿了很长一段时间了……那它究竟是个什么性质,恐怕已经很明显了。
要做穿刺,就得和患者沟通。当孙立恩拿着同意书去找张谢娣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她今天似乎心情挺不错。
张谢娣自从因为头晕进入医院之后,脸上的表情就一直很痛苦。别说像现在这样带着笑容了,就连“面无表情”或者说“表情缓和”的时间都几乎没有。
但现在,孙立恩进入房间之后,却能看到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孙医生。”孙立恩进入房间,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张谢娣却抢先开口了,而且说话的内容……吓了孙立恩一大跳,“我是不是快死了?”
“啊?”孙立恩是真被吓住了,他愣了一下然后才连忙否认道,“没有没有,您这是说啥胡话呢……”
“我昨天晚上做梦,梦见我儿了。”张谢娣没有搭理孙立恩的强烈否认,她只是带着淡淡的微笑说道,“我儿跟我说,再过些日子,他就来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