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说起来容易,但能不能救回钱爱武的这条命,孙立恩一点把握都还没有。他手上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的储备手段可以应用了——除了还在等待评估的血浆置换以外,所有能用的手段都已经用在了钱爱武的身上。尽管拿到了继续治疗的同意书,但那也只是为孙立恩和四院解除了ECMO的合规性问题而已。
要救命,还得看治疗的效果。孙立恩在ICU里看着脸色煞白,张着嘴的钱爱武,有些无奈。为了救她的命,钱爱武的一双儿女都付出了超乎常人想象的代价。但巨大的牺牲却未必就一定能换来她的平安。这种有些残酷的无奈是客观实在,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反正应该人家家属做的事情他们也都做了。”ICU的医生们面对这种情况显然要比孙立恩熟练的多,他们甚至能够在巨大的压力下反过头来安慰孙立恩,“干咱们这一行,就是把自己能做的做到尽善尽美,然后把剩下的事情交给生命自己。你不能老是觉得自己是红裤衩外穿的救世主。要是总怀着这种想法,那现实迟早有一天会把你按在地上使劲暴揍一顿的。”
孙立恩苦笑着点了点头,他当救世主之类的想法还只是一个苗头的时候,吴友谦院长一通怒骂就已经让他幡然醒悟。现在的孙立恩对自己的定位无比清醒且准确——我就是医疗系统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现代医疗系统的分工太细太专,孙立恩自己再怎么天才,再怎么有本事,也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包办所有的工作。想要拯救更多的生命,那就只能努力以更正确的态度和其他医生和其他部门合作。
“这个病人的情况确实也比较复杂,辛苦各位了。”孙立恩朝着ICU的医生们点了点头,决定去一趟检验科,问问看细菌培养的结果。
“怎么可能现在就有结果啊?”史岩抱着脑袋,对孙立恩的反复追问报以崩溃似的哀嚎,“我又不是神仙!培养最少要72小时才有结果,这才过去多久?”
“你想想办法嘛。”孙立恩当然也知道细菌培养需要时间。可自己的大学室友不就是用来转移压力的最好对象?反正现在也没有其他的医生,史岩手头上也没有其他的检测工作需要做。正好趁着现在使劲摧残一下对方,以保证自己内心的平静。孙立恩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继续施加着压力,“这个检验结果真的特别重要。”
“滚犊子!”史岩终于忍不住了,他从自己的凳子上跳了起来,“要么你给我搞个时光机器来,要么就赶紧滚蛋!老子现在看见你就烦!我就是个检验狗,不是神仙!”
每次当史岩自称“狗”的时候,对话就应该结束了。孙立恩嘿嘿笑着离开了检验科,并且扔下了一句“我明天早上再来问问看情况”的宣言,随后往抢救室走去。
柳院长之前在电话里嘱咐的内容,他得如实给曹严华医生带到才行。
但愿刚才吃了两碗半凉面的老曹还有肚子吃的下今天的这顿“晚饭”。
孙立恩这人其实有个挺不好的习惯,自己压力大的时候,他总喜欢想点什么办法把压力排解出去。以前主要靠折腾史岩,现在嘛……折腾一下曹严华医生好像也不差。
可惜的是,曹严华医生正在和其他几个神经内科的医生们组织会诊。孙立恩竟然没能找到直接打击他的机会。正当他准备先回小会议室里看看病例的时候,曹严华医生一眼看见了人堆里的孙立恩。然后大喜过望,一把揪住了孙立恩的白大褂袖子,死不松手。
“立恩啊,哥哥我平时对你咋样?”曹严华医生一脸认真的提出了问题,“你有点啥事儿哥哥都会给你帮忙对吧?”
孙立恩一脸警惕的看着曹严华,“我先提前声明啊,柳院长找你麻烦那是他自己的主意,我可给你帮不上忙。”
“平时对你这么好,这个病人你得给我参谋参谋……”曹医生自顾自的说着话,话说到一半,他突然瞪大了眼睛,“啥?”
“什么病人呀?”孙立恩没有回话,他看着曹医生手里的CT片,有些好奇道,“这片子看起来没啥问题啊。”
曹严华医生手里拿着的CT片是头颅扫描,目前看来没有什么明显异常的地方。
曹严华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转移到了病人身上,“这是下午120送来的一个患者,17岁的女娃娃。入院的时候意识不清,格拉斯哥昏迷评分4分,双侧瞳孔散大,对光反应迟钝、下肢肌张力增高,有间歇性震颤。血糖略高了一点,不过还是正常范围——12.8mmol/L。”
“你怀疑可能有脑血管意外?”孙立恩拿过CT图又看了一遍,入院昏迷,双侧瞳孔散大且对光反应迟钝,急诊医生都会首先往脑血管意外上去猜。但既然连血糖都查了,而且还请了神经内科的医生们前来会诊,那就说明应该不是脑血管意外——如果是的话,来会诊的就应该是神经外科的医生了。
“这是正常怀疑方向,但是很明显,这个方向不太正确。”曹严华医生叹了口气,“CT检查我和影像科的医生,还有神内的医生们都看过了,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患者家属过来之后说,大概两周前患者有过顽固性的恶心呕吐,当时附属医院的医生给她开了昂丹司琼。”
昂丹司琼是一种常用于对抗化疗后呕吐的中枢神经抑制性止吐药。它对于晕动症所引起的呕吐没有效果,但能非常有效的阻断五羟色胺(5HT3)和迷走神经从的结合。一般认为,化疗所引起的呕吐,正是这种五羟色胺和迷走神经从结合所导致的直接后果。
而从这个角度去推断附属医院的医生们的诊断,孙立恩可以肯定,这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当时的呕吐情况肯定非常严重。否则附属医院的医生不会用到昂丹司琼这么强力的止吐药——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超范围用药了。
“会不会是药物不良反应?”对于一个年轻女孩,使用强力止吐药后突然出现意识不清的症状,同时CT检查结果还排除了脑血管意外。孙立恩自然而然就开始往药物使用方向去琢磨病因,他一边说着自己的推断,一边四下张望着,“病人呢?”
“送到影像科去做MRI了。”曹严华医生挠了挠头,“我之前还在想会不会是昂丹司琼的副作用,但是问了一下药剂科,药师们说应该不会。昂丹司琼有一定的肝损伤性,但损伤程度一般可控。她现在的肝功也是正常的——肝功五项内容没有异常。”
孙立恩听到这里,小心翼翼的问道,“曹哥,你确定这个病人要和我讨论么?”
曹严华闻言一愣,然后一脸恍然大悟,“对啊!”他带着一脸释然的表情摸出电话,拨了出去,“喂,柳院长啊?我手头上有个挺复杂的病例,能转给小孙处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