寥寥数语,看似波澜不兴。但其中凶险,却是越品越深。
矢富教授看着手里的CT片啧啧称奇,一边开始向着小林丰解释这个手术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从快速定位病灶并且制定手术方案,到开颅手术和脱套伤同时处理,从主刀更换到下肢静脉血管吻合,从术中快速缝合烧灼减少出血量,到术后用药如何在抗出血和抗凝血之间权衡。林兰的治疗其实一点都不简单——绝大多数医院其实都会直接选择截肢而不是试图保肢。
而林兰的“幸运”,主要体现在了郑国有和刘堂春身上。郑国有认为林兰的下肢情况比预期要好得多,虽然有脱套伤和股骨骨折,但是仍然有极大的保肢成功可能。而刘堂春则在听取了老伙计的意见后,以最快的速度召集了多科室的主任以及王牌医师,同时主导设计了几乎整个手术方案。
急诊科,影像科,血液内科,骨科,神经外科,ICU,在这六个部门的通力合作下,林兰才有可能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留住自己的左腿。而这一切都建立在快速诊断的前提条件下——孙立恩发现的内出血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如果未发觉内出血而上了手术台,林兰很可能抗不过麻醉。
“了不起的技术,了不起的决断。”小林丰点了点头,朝着孙立恩鞠躬道,“真是太感谢您了。”矢富教授在这些病例和诊断面前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气势,他眼睛一转,忽然问道,“为小林夫人进行神经外科手术的那位女医生,她有兴趣来日本进修么?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可以为她引荐顺天堂大学医学部。”
小林丰有些不太满意于矢富在ICU里展开这种话题的“没眼力”。但他还是很客气的翻译完了这段内容,转而提议道,“咱们还是先出去吧,在这里聊天会打扰到病人休息的。”
离开了ICU,矢富仍然在不遗余力的试图说服孙立恩。在他看来,徐有容的手术简直可以被称之为完美,这样的人才不应该只是留在医院里日复一日的重复手术。他觉得,徐有容应该在顺天堂大学完成一个至少为期四年的晋升培训,然后转型成示范型的手术专家——通过完美的手术操作,以及绝佳的治疗效果,以成为教育培训其他神经外科医生的典范。他固执的认为,徐有容现在只是缺乏一个足够有力的踏板而已。
而翻译着矢富教授这些话的小林丰则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整个第四中心医院里最宝贵的东西有两个。第一重要的,是这家地区最大急诊中心每日所接待的大量病人。这些病人,是鞭策和推动医生乃至整个医疗界技术进步的主要动力。尤其对于武田制药这种跨国大型医疗公司来说,大量掌握了病人的情况,就等于为未来的市场发展指明方向。对小林来说,这是第四中心医院最宝贵的资源。
而第二重要的,则是那个不怎么起眼的孙医生。
武田制药一心想要收购的夏尔制药,真正的王牌资源在于罕见病治疗。这家创立只有三十二年,并购却超过二十次的公司,是当之无愧的罕见病治疗领域领头羊。而在罕有人匹敌的领域深耕,也为夏尔制药带来了巨额利益。
而对于罕见病领域而言,最麻烦的问题在于疾病诊断错误。
罕见病病症表现复杂,病程进展迅速,而且很大一部分罕见病预后极差。以至于有时候只有尸检才能确定真正病因。这样的现状下,难怪夏尔制药会出现经营困难——有商品需要的客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而当确定问题的时候,他们已经用不上商品了。
而那个孙医生……小林丰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个一脸苦笑着应付矢富教授的医生。虽然只是个刚刚工作不久的医生,但他的诊断“思路”却非常符合小林丰对于诊断中心医生的预期。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能扛得住压力,也能找得到最符合逻辑的解释。矢富果然没什么前途,他居然会觉得那个女医生是最好的示范样本。小林丰挑了挑眉毛,明明这个年轻的孙医生才是最应该培育成示范的样本。
在会议室听到了孙医生的诊断后,小林丰几乎是在瞬间就作出了决定。不管这个孙医生对于自己儿子病因的诊断是否正确,他都要在第四中心医院搞一个自己理想中的诊断中心。
众多的人口,意味着更多的罕见病,等同于数据库和巨大市场。而背靠宁远医学院的第四中心医院则更适合用来复制传播孙医生的诊断思路,以及武田制药的“综合式诊断中心”模式。以周秀芳的名字和半身像来邀名,打消中国人对于“武田”这个日本名的顾虑。以诊断促进治疗,以治疗推动诊断发展。小林丰瞄准的不光是一个地区的药物市场,他要的是改变整个医疗体系对于罕见病的诊治方案。
这就是小林丰的目的。
一切都是堂堂正正的阳谋。只要第四中心医院和他们的上级领导部门同意捐献,那夏尔制药就不可能再有任何挣扎——来自中国的罕见病例汇报,以及巨大的市场是夏尔制药不可能拒绝的。至于阿斯特拉斯嘛……小林丰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等到自己在中国市场大张旗鼓的开始布局,阿斯特拉斯一定会放松警惕,转而专注于处理国内丑闻。股价下跌后要是进行突击收购,说不定这个老对手最后也会成为武田的一部分。
而这一切的基础,居然只是建立在这个不甚起眼的孙医生身上。
小林丰看向孙立恩的目光已经不是患者家属在看医生那么简单了。孙立恩的身上仿佛正在向外不停播撒着光辉,那是日元,美金,英镑和人民币的色泽。
“总而言之,我不觉得徐有容医生可能会答应您的请求。”孙立恩说的口干舌燥,可矢富这种人的顽固程度简直超乎想象。“她已经在霍普金斯拿到了第一个医学博士(M.D)学位,现在正在和柳教授攻读第二个博士学位。临床工作本身就繁复,更何况她还在同时进行科研内容。不可能有时间和经历定期去东京受训的。”
三人的队伍吵吵闹闹,而重新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孙立恩的嘴不由自主的闭上了。推开大门后他才发现,能坐二十多个人的会议室中竟然座无虚席。除了郑国有主任以外几乎所有科室的大主任都坐在了这里。而坐在为首位置的,除了护理部肖丽蓉主任,以及柳副院长以外,还有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女性。
“你就是孙立恩?”那人点了点头,“我听过你的故事了,干得不错。”说完后,她指了指后面的空座,“你先坐下。”
孙立恩瞥了一眼这人白大褂外面的铭牌,然后就噤若寒蝉似的在后面的空位上坐了下来。能在柳副院长面前指挥大局的,整个医院里也就这一位了。
第四中心医院院长,急诊科主任,宁远医学院副院长,临床医学系主任,宋文。
“小林丰先生。”宋院长用手比划了一下,“您来的正好,关于您之前的提议,我有些问题想要得到您的解答。”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