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气了。”
季铭笑笑,走到台侧——等会他要从这上场。
“小季这个身条真是不错,”濮中昕又坐下来,宋怡就坐在他边上:“腿都得有一米一了吧?要是去跳舞也是一把好手。”
“演戏更是好手啊,又不可惜。”
“那倒不一定,”濮中昕叹了一声:“宋怡啊,你能想到会院里来再学学,我是挺高兴的。不过说句实在的,外头的事情,市场的生态,跟人艺那是格格不入了。你在这里演的再好,出去未必就能得着好,说不定人家还觉得你夸张可笑呢,是吧?你要是想在影视剧上有更多突破,我倒是建议你多演多试几部影视剧,你是差缘分,差机会,不是差演技,以你的演技已经是绰绰有余。”
宋怡沉默了一下:“濮老师,其实我也挺迷茫的,一方面挺不甘心,觉得自己演的挺好,怎么就不能火一次呢?可另一方面又特别想要心定下来,就踏踏实实地演个戏,演好就得,对得住自己努力,不必要去考虑旁的。这边左右摇摆啊,唉,难受。”
濮中昕乐了一下。
“你觉得季铭是怎么想的?”
他抬了抬下巴,指向站在台上,闭着眼睛,时不时看一眼剧本,脑袋轻晃几下的季铭。
“他是怎么想的?”
“季铭?季铭遇上一个挺好的时候,至少话剧演员的实力得到越来越多的认同。”宋怡想了想:“他现在应该是很享受这种表演的刺激吧,话剧挺让人上瘾的,后面他是不是要去演电视剧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应该会吧,他这样的条件,不去当偶像已经浪费了,要是连影视剧都不演,估计不太可能。
至于能不能红,能不能起来,就要看他的命了。”
“我觉得他就不迷茫。”濮中昕沉吟了一下:“虽然我跟季铭也不熟悉,但看他演《雷雨》,看他登台的劲儿,看他说话处事,就挺洒脱的,他跟孙倩也不愉快,跟田一河也没什么好交情,可他就一点也不尴尬,不介意——为什么呀?他把自己放的很正,戏就是戏,演员就是演员,至于其它七七八八,都是点缀。
所以我觉得季铭啊,话剧、电视剧、电影,他就不会去分,话剧是提高演技的,电视剧是电影的垫脚石,小成本是大成本的前奏……没有,他就是演个戏,每个戏都全力去演,至于演好的本事是哪儿来的,都是努力来的。”
宋怡点点头,没说话了。
如果季铭听到这一席话,一定会觉得濮中昕眼睛很锋利——作为一头人形锦鲤,他可不就是演好戏就行了么,至于什么机会、卡司、结果……交给命运吧,反正命运也是他自己家开的。
底下不说话了,台上也开始演了。
季铭低着的头终于抬起来,变了,淳朴,甚至带着点羞涩稚气,笑脸有点不自然又很顺畅——显然是个需要赔笑的人,但皮薄,不太会,就带点尴尬。
可等他迈了一步出来,脸上又变了。
没了笑容,颓丧,没了精神,连上台的脚步都坠着后跟,没半点爽利。
糟了事了。
孙倩在边上看,这么几步的功夫,那就不一样——田一河跟祥子的年纪还更接近,但他就没这个定力,他上台的时候也是拖着步子的,但那种刻意感挥之不去,能看出来是脑子让脚步慢了,它才慢的,而不是身体因为情绪低落的缘故,自然地转慢。
这么一点差距,那就是关键性的。
从孙倩的感觉上,那就是一个祥子的同台演员,变成祥子本祥。
服气!
她心上甚至有点微微发热,那是遇见旗鼓相当的对手戏演员,特有的一种激发——甚至可能有一些激素都在分泌出来,让她的感知、对身体的控制,都更加敏感、强烈起来。
王德生老爷子就看的更明白。
田一河差得远呢,想要迈出那一步走到季铭的程度——以田一河的悟性,兴许就是三五年。
“祥子?”
“四爷。”耷拉着声音。
“车呢?你那辆新车呢?”
“丢了。”
一股沉甸甸的懊丧,出气儿都晦暗起来,声、气、人,全都被颓丧、懊悔给笼住了,整个祥子的出场亮相,以最快的速度立了起来。
这台词功底。
孙倩整了一下心情,欢快地上场了,瞅见祥子的时候,眼睛发亮,嘴角拉都拉不住,少女怀春的样儿都不需要一句话,就够够的了。
“祥子你回来了?”
“虎姑娘。”
话剧舞台上的孙倩,确实不一样,时间太够了,她对人物,对剧情,甚至每一句台词都吃的太透了,心里有数,演出来的就是圆融的——哪怕她表演上其实欠一点先天的力度,但在戏里,因为这种圆融都显得和谐一致了。
一段戏下来,季铭的台词功力尽显。
舞台演员的基本功自不必说,难的是每一句词后面的表现,一个高低,一个颤音,一个拉长,一个急促,都把丢了车、历了劫的年轻车夫的心态纤毫不失地表达了出来。
孙倩给配着,老爷子给端着。
小小一段戏,竟然都有了韵——让人沉进去想要看下去看完它的念头。
“好。”
濮中昕鼓掌了。
王德生啧了一声:“那是真好,季铭你真没演过?我怎么不信呢。”
“哈哈,真没演过,也就这一小段,要是整幕整幕地演下来,你就看得出来了。”季铭揉了揉脸,晃晃脑袋:“哎呀,过瘾。”
“还愿任务完成,《骆驼祥子》祥子表演达至大师级。”
欧了。
“哈哈,过瘾啊?过瘾了毕业就到人艺来。”濮中昕走过来,比最开始热情了不少:“其实季铭,您真的适合人艺,国话那不适合你,他们排的那么多外国戏,哪有这些咱们自己的经典作品过瘾啊,是吧?好好想想,还有两年呢吧,不急,也别给自己规限了。”
哦濮中昕还不知道他签了国话。
“……濮老师,我已经签了国话了。”
“啊?”
“你不会想把我赶出去吧?”
“哎不是,你还在念书——哎呦,你们周院长下手还挺快。”濮中昕也想到了国话的招人新政,人艺是没有的,人艺只招应届生,然后都是年纪更大的演员了,在校生那都不再考虑范畴。
濮中昕真有点可惜了,现在人艺年轻的好演员真是少,其实也不只是人艺,国话也是一样。
大家都忙着赚钱去了嘛。
而以季铭的水准,现在把他往台上一丢,基本上所有角色都能有一个很高度的表演出来,偶尔爆出周冲那样的经典表现来,也是可以想象一下的。
“哎呀,行吧,反正还是有机会可以合作的。”
“濮老师你就别逗我了,您要是跑我们国话去找人演戏,我们院长说不定会放几串挂鞭告诉全世界——还是算了,我受不住那个刺激场面。”
濮中昕笑的特别狂放。
冤家啊。
“成吧,那我还有事,你再看看,或者再帮宋怡弄弄,下回有空一起吃饭。”
“您慢走。”
最后连濮中昕一眼都没捞着的田一河,知道自己调进人艺的希望,渺茫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