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睡眠不足三个时辰,你们究竟是安排了什么学习内容?
这样的质疑很是正常。
沈安没有思索,而是如数家珍般的说道:“早上起来洗漱,然后就是操练……”
“你们竟然还在操练?”
有人觉得太不可思议了,马上面临发解试的时候,太学竟然还在照常操练。
“为何要停?”
沈安纳闷的模样让人恨得牙痒痒,若是能动手的话,此刻众人都想围殴他。
“考试只是考试,人的一辈子并不只是靠考试在支撑着……”
众人不解,包拯却面色微变。
这小子是在讽刺千军万马挤科举这座独木桥。
整个大宋的读书人有多少?
数不清。
可能参加发解试的人能有多少?
多如牛毛!
而过关的人也越来越多,从大宋立国时的几千人,渐渐扩大到几万人。
几万人来京城参加礼部的省试,然后竞争殿试的那点名额,这不是独木桥是什么?
因为过关的考生越来越多,最后还定下了个奇葩的规矩,那就是定额。
也就是发解试定额录取。
比如说今年国子监就有一百零八人的录取名额,然后这一百零八人再去参加省试,角逐殿试的资格。
大宋的殿试不黜落考生,也就是说,过了省试,你就是光荣的大宋官员了。
赵祯微微点头,但随即又觉得不对。
作为皇帝,站在他的角度,科举绝对是一个能平衡朝政的绝佳手段。
若是没有科举,大宋靠谁来管理?
靠那些权贵家族吗?
那么用不了多久,大宋就会成为唐之前的模样,世家林立,皇权卑微。
所以他微微摇头。
沈安并未看到他摇头,看到了也不会在意。
他的心中有一个魔鬼。
他想给这个大宋一些别的选择,而不仅仅是儒学以及科举。
“每日操练可以让人精神抖索,陛下,恕臣直言,您是想看到一个个精神抖擞的臣子,还是想看到一个个萎靡不振的诗人?”
赵祯不能答,沈安继续说道:“若是大宋的每一个人都是昂首挺胸,脚步有力,敢问诸位,辽人可敢觊觎吗?他们敢吗?”
这年头讲究的是风度,大袖飘飘,眠花宿柳,喝酒睡女人……
吃喝玩乐最在行,于是大宋的吃喝玩乐就越发的兴盛了。
沈安语气铿锵,目光炯炯:“操练之后,学生们马上就去吃早饭,随后就是背书,直至上课。”
“课间也没人会歇息,不是在背书就是在写文章……甚至是吃饭时,他们都在作诗,相互印证。”
沈安问道:“敢问诸位,谁曾经这么刻苦过?”
无人!
所有人都震撼了。
你说刻苦,大家都经历过,可这等连吃饭都在学习的刻苦,真的不行啊!
这种学习的强度就是疯子!
肖青本是在起身,听到这话后不禁又跪了下去。
某好苦啊!
他才将卖苦得了大家的同情,可一转眼,这个刻苦竟然变成了大路货,而且还远远不及太学的学生们。
某刚才说的那么苦情,现在竟然变成了个笑话……
他看向了慷慨陈词的沈安,心中绝望。
这人就是我的命中克星啊!
从开始到现在,我都不是他的对手!
富弼却看不下去了。
作为首相,曾经号称洛阳才子的他,觉得沈安已经走上了邪路。
“学问却不是这般学的,那是刻板。”
他自信的道:“必须要琢磨,琢磨先贤的话,反复的琢磨,你方能知晓里面的蕴意……一味死记硬背,能学到什么?能……”
众人将他突然卡壳不说话,而且面色尴尬,不禁心中大奇。
能学到什么?
众人再看看沈安,才觉得这话不对。
往年的国子监发解试,那些在太学附学的人总是能夺取不少名额。
可今年他们却……
全军覆没了。
沈安只是在看着富弼,用一种无声的语言来回答他的问题。
你的问题是个渣渣!
我就刻板的教了,就没让他们仔细琢磨,直接教了。
咋滴?
那些权贵子弟请了大儒来教导,可那又能如何?
在我的刻板教导下,在太学的学生面前,他们依旧是溃不成军!
你们能咋滴?
沈安的气势渐渐起来了。
“你这是狡辩!”
韩琦说道:“先贤的学问自该仔细琢磨探究,你这般教出来的学生,可能为大宋……”
他的面色突然有些发红,然后也卡壳了。
两个宰辅都主动退了,啥意思?
众人一想,才发现不大对劲。
合着大伙儿学的学问里,实用的少,虚的多。
以前的科举甚至把诗词摆在了首位,诗词不过关,抱歉的很,下面的考试你没必要再参加了,回家去吧。
这不是玩笑,诗赋、贴经、墨义,这才是原本大宋科举的精髓,后来策论什么的才有了起色……
这样的考试内容能找出什么人才来?
赵祯看了韩琦一眼,心中暗恨。
他坐蜡了。
进士科还有策论什么的,别的科那纯属就是扯淡,贴经墨义就是基础知识,大伙儿死记硬背就是了。
这样读出来、考出来的官员,有啥用?
赵祯作为皇帝最清楚不过了,毛用都没有!
比如说苏轼,给他安排的工作只是福昌县的主簿,这厮竟然不受,准备等待制科。
这就是眼高手低的典型,认为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你竟然只给一个主簿的官职,莫不是在羞辱我吗?
沈安并未说话,这些攻击就不战自败,一时间殿内的气氛有些古怪。
狼狈啊狼狈!
包拯在感受着这股气氛,等见到赵祯有些茫然之色后,就出班说道:“沈安,老夫问你,太学囊括发解试,可都是因为刻苦?”
这话问得好啊!
老包看似提问反对,可却是在帮他过关。
沈安心中得意,正色道:“正是。”
包拯冷笑道:“可天下多少刻苦之人,为何不中?”
是啊!
天下多少比太学学生还刻苦的学子,他们依旧没前途。
沈安笑道:“成功之路无数条,刻苦只是其一,最关键的还是要得法。”
他神采飞扬的道:“何为得法?教授得法,学习得法,契合之后方能成功。”
“如何教授?”
包拯的问题正是大家想问的,只是不好意思。
沈安说道:“做题,别四平八稳的背书做文章,要多做,每日做题不休,文章诗词做到麻木,贴经墨义看着就想吐,如此方能大成。”
有人竟然笑喷了。
哈哈哈哈!
殿内瞬间就多了笑声,连赵祯都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认为是沈安请的大儒得力。
全都在笑,可沈安却站在那里。
他微微眯着眼,很是漠然。
一群渣渣,以为这些很好笑吗?
笑声渐渐停息了下来,有人问道:“沈安,你莫不是玩笑?”
玩你妹!
沈安淡淡的道:“诸位若是不信,尽可去问。”
“问郭谦!”
“要快!”
有人狂奔而去。
接下来开始议事。
“司马光……让他知谏院吧!”
卧槽!
沈安瞬间觉得菊花一紧,心中大叫不好。
知谏院,顾名思义,就是干的监督和建议的活,比之御史还高级。
司马光会不会对我下黑手?
不过转念一想,沈安就放下了担心。
他若是敢,那大伙儿就撕破脸,让大家看看所谓君子是啥模样。
想想,司马光要是恼羞成怒,进而刻薄无礼……那满朝文武大概要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吧。
他忍不住笑了笑,然后觉得很安静。
他抬头,看到了无数目光在盯着自己。
这人竟然……竟然在朝堂之上发呆,甚至还笑了起来。
这心得有多大啊!
当去询问的人回来时,郭谦竟然也跟来了。
老郭很是规矩的进来行礼,然后赵祯问道:“你认为太学能包揽发解试是为何?”
这个问题问的妙,众人就盯着郭谦。
郭谦看了沈安一眼,苦笑道:“陛下,臣就知道会有那么一天……”
这是……有问题啊!
肖青两眼放光,恨不能郭谦马上说出那句话来。
——沈安舞弊!
赵祯微微皱眉,看过去时,沈安却很是淡定。
这少年不说旁的,养气功夫倒是不错。
这一刻他忘记了被沈安暴打过的肖青。
郭谦被这些目光看的有些莫名其妙,说道:“当时沈待诏坚持要用……他称之为题海战术的法子教授学生,那些老师都不同意,臣也不同意,奈何……”
他羞愧的说道:“他有钱……臣惭愧。”
大宋的日子并不好过,看看包拯吧,那眼泡都变大了,可见财政的艰难。
所以各方面都是能省就省。
而沈安这个土豪就成了国子监的救星。
拿人手短,吃人手软啊!
“后来……渐渐的都麻木了,老师们麻木了,学生们也麻木了,臣也麻木了,不知道是好是坏,直至进了考场……”
他目露回忆之色:“那些学生考完之后出来说很简单,拿到试卷和题目就不紧张,因为平时他们每日都要做许多类似的题目……”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天下难事,唯手熟尔。
郭谦很是感慨的道:“臣以前觉着圣贤学问就该扪心自问般的去学,否则就是亵渎……”
后面的话他没法说了。
结果沈安用简单粗暴的法子直接颠覆了他的认知。
而后那些权贵子弟就成了炮灰,此次全军覆没。
这是一次板上钉钉的问答,无人再敢质疑沈安在教育上的成就。
他竟然用这种方式重振了国子监?
这太特么的太不讲究了吧?
你让我们这些从小就把圣贤学问奉为圭臬的人情何以堪啊!
而且还有一个更恐怖的事情让大家没法淡定了。
要是天下人都知晓了这个法子……
读书读书,翻来覆去的就是那几本书。
我把那几本书背的滚瓜烂熟,释义也弄清楚,然后就是拼命的做题……
我管逑你出什么题目,做多了之后,自然熟能生巧,只要找到一个靠谱的老师指点评价文章诗词……
我去,竟然能批量出产人才了啊!
这事儿在王安石上台后就加以抨击,认为这样出来的人才毛用没用,所以准备取消诗赋和贴经、墨义。
那是以后的事,可现在大伙儿……君臣都觉得这样下去怕是不行了。
“可怖!”
不知道是谁的话传出来,众人却都微微点头,极为赞同。
这个少年的举动确实是可怖,直接打破了目前科举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