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的百姓见过许多军队,最精锐的上四军也经常能看到。
所以他们早就麻木了,认为军队顶多就是这样。
就凭着这样的军队,大宋肯定打不过辽人,打不过西夏人。
这样的民心之下,才有了用黄河当防线的急迫感。
民心即君心,这话在许多时候都是真理。
眼前的军队默不作声,他们缓缓走进了朱雀门。
阵列很整齐,整齐的让人无可挑剔的清爽。
但是没有威严和煞气!
“他们是干嘛的?难道还得要去迎接什么人?”
“估摸着是吧……”
百姓们议论纷纷,气氛渐渐轻松。
当先的是折克行,本来该是黄春的,可他的那个正八字眉毛实在是有损形象,所以才换成了折克行。
当他能看到前方的宣德楼时,就张口喊道:“起步……走!”
瞬间所有人齐齐抬腿,然后重重的砸了下去。
声音渐渐雄浑,恍如爆炸。
整齐的脚步声轰然而起,那些刚才还在轻松说笑的人都被镇住了。
他们呆呆的看着前方,然后悚然而惊。
那些整齐的步伐在轰然而来,仿佛是雷霆,一下下的震慑人心。
“这是……这是我大宋的军队?”
“这般威严?”
从未有人见到过这等整齐划一的阵列。
从未有人听到过这等轰然作响的整齐步伐。
一个老汉的眼中多了泪水,泪眼模糊中,他说道:“多少年了,多少年了,那些败军之后,大宋就再也看不到这等景象了。”
从高粱河之后,大宋再无军心,再无民心。
此后的澶渊之盟勉强维持了一个和平的态势,大伙儿于是就欢喜了。
和平好啊!
可谁愿意屈辱的活着?
辽人年年叫嚣着南下,年年要增加岁币……
每一次叫嚣就是一次屈辱和煎熬,哪怕知道那些叫嚣多半为假,可万一变成真的呢?
辽人若是南下,大宋军队可挡得住?
挡不住!
所以和平才变成了永久的期盼。
可眼前的这支军队却让人感到了不同。
“这是大宋的军队?”
有人惊呼道。
那些维持秩序的军士们也惊呆了。
有人认出了阵列中的同袍,那些往日相熟的同袍,此刻却在肃然行走。
脚步声铿锵有力,渐渐往宣德门而去。
“这是……”
脚步声在震动着大地,渐渐传来。
辽使趴在城头上看去,眼珠子瞪的大大的。
富弼的嘴唇在颤抖着,喃喃的道:“这就是那些兵?”
“大宋的兵。”
韩琦一拳砸在城头上,喝道:“当年某为何无这等麾下!”
“辽使呢?”
有人在寻找辽使。
陈忠珩一直记得自己的职责,他的目光梭巡,找到了趴在城头上的辽使。
辽使在说话,有人近前听了,然后跑过来说道:“说是劲敌。”
陈忠珩跑到了赵祯的身边,低声道:“官家,辽使说是劲敌。”
嘭嘭嘭!
赵祯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他的眼中全是那一长排阵列,他的耳中全是那震撼人心的脚步声。
“君不见……唱!”
折克行突然大声喊道。
少顷歌声骤然而至。
一个个军士张开嘴,奋力的歌唱着。
“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
洪亮的歌声从御街直冲过来,赵祯首当其冲。
他的身体微微后仰,就听到前方有人喊道:“杀气腾腾啊!”
近前了。
一双双眼睛里蕴含着愤怒和杀气,那目光坚定,自然带着让人慑服的气势。
这种眼神……
辽使看不清眼神,可他的随从在前方却看得清清楚楚的。
“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歌声宏大,让人心惊。
辽使不懂这歌,他急切的问道:“谁知道?谁知道?”
这里就数高丽使者的汉学最为精深,他神色凝重的道:“终军,前汉人,武帝时南越不服王化,终军请见武帝,曰‘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后来在南越遇害。请缨一词即是出自于他。”
辽使喃喃的道:“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这便是汉人吗?”
高丽使者说道:“正是。”
他觉得眼前的辽人有些让人厌恶,就微微退后一步,说道:“班定远就是前汉的班超,其人果敢,曾率三十六骑远赴西域,纵横五十余城,三十余年,其人之名在西域可止小儿夜啼。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话即是来自于他。”
“三十六骑?”
辽使不禁惊道:“汉人亦有如此悍勇吗?”
“男儿应是重危行,岂让功名误此生。”
“这是说男儿该遵循古人,持剑杀敌,莫要一心求功名。”
“杀气腾腾啊!”
“况乃国危若累卵,羽檄争驰无少停!”
周围不少人都变色了。
韩琦不满的道:“什么叫做岂让功名误此生?他这是在影射老夫当年的话吗?”
当年狄青求情时说焦用是好汉子,韩琦轻蔑的道:“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名者方好儿……”
可这歌却直接打脸了。
富弼说道:“况乃国危若累卵,况乃国危若累卵啊!”
黄河东向计划落空,大宋君臣心中慌乱,担心没了这条防线之后,辽人就要南下了。
而辽使顺势而为,语出威胁。
局势危急!可不正是国危若累卵吗!
“岂让功名误此生……”
有人低头,有人抬头,但更多的人却是感到了震撼。
这词并不出色,用典也只是寻常。
可就是这些寻常的文字,最终却组合成了震动人心的歌声。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矜。”
这是投笔从戎之意。
那些读书人都面色凝重,有人在反驳,声音在那雄浑的歌声中恍如虫鸣。
“一呼同志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同志一词古已有之。
同心则同志!
志同道合者汇聚十万,高唱战歌去从军。
这是何等的气势。
赵祯不禁捶打了一下城砖,喊道:“好好好!”
读书人不肯从军,因为他们觉得武人就是臭虫,就是下贱人。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凶残不顾身!”
整条御街都轰动了。
无数人爬上屋顶在呼喊着。
声音嘈杂。
折克行的面色涨红,他走到了宣德门下,然后用力跺脚。
一万人齐齐跺脚,眼前的天地仿佛都在晃动着。
众人齐齐噤声。
沈安就站在侧面,负手看着这一幕,百感交集。
那些前一刻还在平静的脸上,此刻全是癫狂。
谁说汉儿没有勇气?
只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在当政者的不作为中,那些勇气渐渐被消磨。
而今一次雄壮的行军,就让他们爆发出了血性。
哪怕只是一时,可沈安相信,只要持续开导,汉唐时的人人争先就不是梦。
折克行仰头看着楼上……
沈安坚定的道:“我要让汉儿重新抬头做人,我要让大宋威加宇内……”
折克行一声嘶喊惊破了安静。
一万人齐声高喊着:
热血瞬间就从心脏那里迸发了出来。
无数人觉得眼中发热,然后情不自禁的呼喊道:
呼喊声山呼海啸般的传来,渐渐传到远处,然后又从远处汇集而来。
“大宋万胜。”
辽使呆呆的站在那里,边上的高丽使者惶然道:“天崩地裂,天崩地裂啊!大宋竟然威严如此吗?”
那些使者都面无人色,有人甚至是双股颤颤。
赵祯激动的喊道:“好!好!好!”
他拍打着城头,问道:“辽使如何?”
陈忠珩从那边匆匆而来,满脸兴奋之色:“陛下,辽使面无人色!”
赵祯仰天长叹道:“这便是我大宋虎贲,威震敌胆啊!”
他兴奋的不能自已,“壮哉!壮哉!”
富弼也是激动不已,他双手扶墙,身体探了出去,贪婪的看着城下的阵列。
“这便是我大宋的虎贲,若是有此虎贲十万,大宋何惧凶残!”
这里是公共场合,使者就在边上,不适合用国名,所以就用凶残代替。
韩琦也被刚才的欢呼给震住了,此刻才缓过来。
他叹道:“好气势!某在军中多年,从未见过这等雄壮的气势。”
而百姓们已经完全被镇住了。
他们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就跟着一起欢呼。
这是一种情绪的宣泄。
往日的憋屈都跟随着这些呼喊发泄了出来。
李璋在城外全程目睹了沈安操练这一万人的过程,虽然看着过程很震撼,可此刻整座汴梁城中的百姓都加入了进来,那气势却不是演练时所能比的。
他向着赵祯靠近了一步,低声道:“陛下,请听……”
赵祯正在狂喜之中,闻言就问道:“听什么?”
下面一声大喝,旋即万人高呼:
赵祯的身体一个摇晃,面色潮红,就像是喝醉了一般。
李璋赶紧扶了他一把。
无数百姓在欢呼着。
“这是万众一心啊!”
高丽使者摇头道:“负责操演的那人高明,两次呼喊之后,整座汴梁城就是万众一心。”
整座汴梁城都在呼喊着。
那声音之宏大,放眼看去,天上的白云都纷纷被撕裂开来。
风云变色!
目之所及,无数人在振臂高呼着……
这个大宋,坚不可摧!
第三更送上,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