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并非易事,先是海船,这玩意儿寄托着出海人的安危。
第一次出海很成功,堪称是收货满满。可第二次出海却遭遇了风暴,十余艘海船沉没。
这次死伤很惨重,剩余的船队归来,那些死难者的家眷在码头上嚎哭的声音回荡在汴梁城中时,船厂也陷入了困境之中。
“散架了!”
“咱们在另一条船上看的真真切切的,那船就这么突然散架了,船上的人来不及喊一声,就被风浪卷的无影无踪。”
“可怜啊!”
这些话在汴梁四处回荡着,船厂沉默了。
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高越当年纠集了几个商人开了船厂,可船厂耗资不小,最后他壮着胆子去求了沈安,竟然得了沈安的低息借贷,这才有了后来船厂的火红。
随着海贸的顺利进行,随着大宋商业的蓬勃发展,商船的订单压得船厂痛且快乐着。
这样的红火场面在今日戛然而止。
船厂停下来了,因为原先订购了商船的客户中,有人传话,说是宁可订金不要了,也要毁约。
船台上有数十艘进度不一的商船,那些工匠有些茫然的站在边上。
对于他们而言,停工就意味着失去这份工作的危险。
高越站在一艘船的边上,拍着船身,苦笑道:“遇到了风暴,咱们能怎么办?有人出过海,说海上的风浪就如同是地狱,那浪高的吓人,简直就是……城墙,不,比城墙还高大,这木船怎么办?就算是铁船也得沉了。”
边上的另一个股东陶律叹道:“如今得像个办法……前几日某和人喝酒,他们直接说要准备明年下海,要咱们这边的船,可如今汴梁城中对咱们的海船质疑颇多,要不……咱们就造商船罢了,好歹在江河里航行,无需担心风浪,岂不更好?”
相比于在江河航行的商船,海船的要求要高许多。更坚固,更耐用,装得更多……
远航就是拿人命在冒险,而商船就是最后一道防线,一旦这道防线崩溃,人命就是纸张。
所以对于船厂来说,每一次出现海难,他们的心都会跟着颤一下。
现在来了。
船厂上下等待市场的反馈结果来了。
很不乐观啊!
“不!”高越愤怒的道:“在江河里航行的商船到处都能造,可海船有几家?汴梁就咱们一家!
咱们若是丢弃了海船,那就是自寻死路!”
若说内河商船是黄金,那么海船就是钻石,没那个金刚钻,你干不了这个瓷器活。
所以海船的利润很高,但相应的对工匠的要求也高。
“当年某去求了沈龙图,这才借到了钱。后来沈龙图又给咱们找来了大食工匠,咱们这才学会了打造海船,这般艰难啊!”
高越仰天怒吼道:“某不甘心!某不甘心!”
“某也不甘心!”
陶律叹道:“可给水军打造战船的船厂放话了,说是准备接受海船的生意。他们打造的乃是战船,咱们能比得上?比不上!若是他们加入进来,咱们仅存的这些生意怕是都要跑了。”
高越侧身看着他,“他们要插手?”
陶律点头,指着边上那几个男子说道:“那就是他们的人。”
几个男子在船厂的边上冲着船台指指点点的,见高越等人看过来,他们只是笑了笑。
“沈龙图来了。”
只是一声喊,高越瞬间就像是打了鸡血般的,转身就跑。
他跑的是这般的快,陶律开始还能跟着,等到了后面时,直接看不到人影了。
陶律一边喘息,一边想着昨日高越说自己跑几步就喘息的事儿。
可你特么如今一溜烟就跑的看不到人影了,比水军的悍卒跑的还快,这不是骗人吗。
高越一路跑到了船厂的大门外,见沈安正在和门子说话,就喊道:“求沈龙图救命!”
沈安正在问门子最近可有好的鱼鲜,就只听一声高喊,接着一个人影隔着五六步的距离就来了个滑跪。
滑跪需要地面平整,而且不能有坚硬的东西,比如说后世的专业草坪就能玩这个。
可这里是河边啊!大门后面被大车压的坑坑洼洼的,玩滑跪……
那人影刚滑行了一段,人就飞了过来。
沈安赶紧闪开,看着那人飞了过去。
沈安不忍的道:“这人是谁?”
“高员外!”
门子尖叫一声,跑过去就扶起了男子。
“高越?”
这个迎接比较别出心裁,给沈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见过沈龙图。”
脸上青肿一片,走路一瘸一拐的高越半晌才回过魂来。
“这么冷清,怎么了?”
沈安见船厂里的工匠们都如丧考妣,高越和几个股东也是面色凝重,就知道那事儿发酵了。
“那十余艘商船倾覆之后,船队归来一说,那些人都不想买咱们的船了。”
高越面色惨白,不知道是痛的厉害还是面临着这个局面很心痛。
“不至于吧?”
沈安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大宋如今能造海船的只有你们,他们不从这里买,难道不出海了?”
高越顿时就像是被人欺负后,找到家长的孩子,热泪盈眶的道:“沈龙图,水军那边说是要打造海船,好些客人都在观望,说是水军那边更稳妥些……”
沈安哦了一声,问道:“可有人退了订单的?”
“有,好几个。”高越抹了一把泪。
“倒是好事。”
沈安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然后一路视察进去。
那些工匠看到沈安后,就是目光期冀之色,有人甚至喊道:“沈龙图,我等可还能干下去吗?”
沈安看了那人一眼,“怎地,这就想跑了?”
那工匠摇头,“小人不想跑,小人如今就会造船,想一辈子造船。”
这便是一种惯性的力量。
从许多年前开始,这块土地上的百姓就以温顺而闻名。
那些统治者只需掌控军队,掌控大义,那么百姓就和绵羊一般的温顺,你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有人一辈子在田地里刨食,有人在工坊里做事,有人在四处游走经商,有人在深山里为帝王寻找巨大的木料……
这些人拥有巨大的忍耐力,只要他们的生活能维系下去,那么他们就会安分守己,就会这么枯燥的把自己的一生走完。
这便是统治基础。
有这样的百姓还不能治理好国家,让只能说明统治者的能力有限。
“好。”
沈安微笑答应了。
那工匠先是一愣,然后狂喜的道:“沈龙图,某能在这里干一辈子?”
沈安再度点头,然后跟着高越往另一边去了。
那工匠欢喜的道;“这可是沈龙图说的,你等可听见了?”
众人欢喜,“听见了,沈龙图出手,我等定然能保住船厂。”
那边的高越心中忐忑,“沈龙图,那些人……船厂每日耗费不小啊!”
没了生意,每日你要给工匠们工钱,还有各种开支,十天半月的你能坚持,一年半载呢?
没有生意的船厂就是个巨大的包袱,高越敢打赌,真出现了那种情况,股东们绝对会跑路。
“没什么耗费。”
沈安对海船很好奇,他甚至登上了一艘半成品的海船,一一询问了构造的原理和各种舱室的情况。
“不错。”
沈安比任何人都清楚大海的风险。
“召集那些人。”
沈安就站在船上,高越叫来了股东和工匠,乌压压一群人。
“出海贸易是大宋的国策,这一点你等可放心,朝中不会终止出海,哪怕天崩地裂,大宋的海船和战船依旧会巡弋在大海之上,为大宋带来无数钱粮,无数的利益。”
这个开场白让众人心中喜悦。
这就是大势,沈安把赵允让卷进来也是在为此考虑。
反对派以后若是敢狙击海贸政策,老赵自然就有了理由发飙。
想想吧,赵允让的喷力怕是不在包拯之下,而且他还有官家亲爹这个身份的加成,谁能阻拦?
沈安甚至巴不得现在就有人冒头对海贸政策说三道四,然后他再怂恿老赵出马,去展示一番皇室第一喷子的威力。
“大海莫测,今日晴空万里,明日很有可能就是风浪大作。那些风浪好似耸入云端,更像是神灵的巨掌,当遇到风暴时,不管是什么船,都和孩子般的脆弱。”
一个工匠低声道:“某出过海,还遇到过风暴,真的和沈龙图说的一般,那巨浪就像是从云端里扑过来,最后一巴掌拍在船上。沈龙图没出过海吧?他怎地知道?”
“有人说这是商船不够结实,那么某今日就来看看咱们的商船,结果很好。”
沈安知道必须要把这股子势头压下去,否则会很麻烦。
“这么好的商船竟然没人要,高越,他们退了多少商船?”
高越说道:“十二艘。”
那些工匠都低下了头。
海船昂贵,十二艘海船被退货,就相当于搁置了十二笔巨款。
船厂上下为此焦虑不安。
沈安淡淡的道:“某全要了!”
他看着高越和工匠们,认真的道:“汉儿从不畏惧风浪,若是有,那么就让我们去穿过那些风浪。”
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