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纯?你怎么在这儿?”
又是毫无闲暇时间的一天,鞠玉霖抱着文件匆忙路过,时不时与同事点头问好,走过前台时,目光一瞥,有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前台旁的座椅边玩手机,让她脚步放缓,仔细看个清楚后,才诧异的开口。
“霖姐。”
吴纯听到呼喊,转过头惊喜的发现如今衣着朴素的鞠玉霖,连忙收起手机,高兴的挥了挥手,看得出来,两人的关系非常不错,有种好闺蜜好久未见的激动感。
只是这阵兴奋感才出现没多久,鞠玉霖意识到了,两人的再见面意味着她人生中第一份工作的正式结束,在这一天之前,她曾无数次的期盼今天的到来,可这一切真实的发生后,她又产生了莫名的情感。
不舍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后的无所适从,所谓相逢时难别亦难,虽说这句诗并不是描写工作环境的,但字面意识套用在鞠玉霖的身上倒也贴切,适应是一个很难的过程,而分别也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接受。
“怎么了?”
吴纯看出了鞠玉霖在欣喜过后的恍然若失,却不懂她到底为什么如此,纳闷的问了一句,却没有听到鞠玉霖的回答,她只是有些低落的回了一句:“没事,小纯你等我一下,我还有文件要送,拜托等我五分钟。”
“好……”
吴纯点头,目送她转身快步离开,心底倒没有对于鞠玉霖不给热情的自己一个同样热情回应的不满,只是感觉出,鞠玉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总监……李总,老师。”
敲三下孟总监的门,得到应允后她进来,刚想把文件递交过去,却发现陆泽和公司老板此刻也在孟总监的办公室里,三人喝茶,相谈甚欢,见鞠玉霖进来笑容满面的回过头,许久未见陆泽,她又开始紧张起来,站在门口轻轻对三人点头。
“小鞠啊,陆老师来了,也是咱们该分别的时候了,很高兴这段时间可以和你一起共事,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面。”
“孟总监您别这么说……”
孟总监说的干脆,却让鞠玉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作为公司领导,他们见惯了人员的来来往往,所以表里如一的云淡风轻,可毕竟鞠玉霖还是个年轻人,并且对于这种生活产生了适应感。
但这种感觉多数来源于雾里看花的半遮半掩,虽然她在这里工作,可公司员工谁都知道她只是来公司划水,体验生活的过客,待不了多长时间,不会跟他们产生竞争关系,所以在鞠玉霖看来的公司气氛和谐,只是一群职场老鸟长期维持的表面和谐。
所以她才会跟所有人关系都好,感觉所有人都很善良,但却不清楚这种善良是所有人心照不宣所布置的障眼法,如果她真的是实习生,那么的她的工作环境可远没有现在这般快活。
“这是解聘书,你先拿着,这个月没结的工资,还是月中打到你卡里,那陆老师,我下午还有个会,就先不留你们了。”
“行,老李你忙,我就带学生先走了,这俩月,多谢啊。”
“客气,我送你。”
孟总监没有再插话,只是笑容和煦的对鞠玉霖点了点头,随后转头看向陆泽和自己的老板,短暂的寒暄过后,李老板起身送陆泽几人下楼,孟总监没动,仍然伏案检查文件,这场秋季的邂逅,在此刻画上了句号。
车上,鞠玉霖在吴纯的陪同下很快就淡忘了失去工作的不适感,陆泽做司机,两人坐在后排谈论着这段时间的发生的故事,两个月没有见面,两人有太多说不完的话题,陆泽开车听着,没有发表自己的言论,只是依靠耳朵,来考察他们最近发生的变化。
吴纯口条明显变好了,换做从前,她一旦紧张或者激动就会结巴,明显是词汇量总结速度很慢,也就是脑子跟不上嘴,而现在,她的语速即便不慢,口齿也很伶俐,逻辑也非常清晰,原本在少数文字中所携带的口音也改善到基本听不出来。
鞠玉霖的变化就更大了,脸庞带笑与吴纯寒暄,从前会下意识暴露的小动作,如今也没有踪影,仪态上十分得体,双手搭在双膝上,侧头注视着吴纯的眼睛,时不时的点头给吴纯些反应,让吴纯更加兴奋的讲述起自己。
那种可以与学生作为区分的职场气质已经在鞠玉霖的身体上孕育,陆泽时不时看向后视镜,随后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么短的时间内,要让鞠玉霖真成为职场精英是不可能的,陆泽只需要她能培养出这种职业的气质就已经足够了。
话题聊到另外两人,很久没有在陆泽身边的鞠玉霖不禁好奇的打探两人的情报,这不是什么秘密,吴纯也早已知晓,就替代了陆泽回答了鞠玉霖的问题。
得知彭括和陈东昇的去向后,鞠玉霖也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替二人感到可怜,见车还在行驶,朝着市内进发,就问了一嘴陆泽。
“老师,现在我们是去接他们么?”
“去接彭括,陈东昇现在已经下飞机了,等会我们就在第一次见面的馆子汇合。”
陆泽回答后,就再也没加入进两个小姑娘的话题中,任由两个小丫头在后面叽叽喳喳叙旧,直到彭括打来电话,告知陆泽他已经过了天桥,正在天桥下等着呢。
十分顺利的接到彭括,此时的他确实比没去深镇前还要引人注目,头发杂乱长,油腻的打了卷,中午的帝都温度还是有些高的,汗水就顺着下巴滴在泛黄的白色背心上,牛仔裤上也不知道是哪儿蹭的油脂,像是斑点一样左一块右一块的,拎着个老破皮箱就坐在路边喝着一块钱一瓶的矿泉水,直到离开三和,摄制组没给他收拾收拾行头,给了张火车票就给他撵回了帝都。
“括子,你咋混成这样了?几个月不见,这么拉了?”
鞠玉霖贫了一嘴,损了一句此刻彭括的狼狈造型,本以为他会以口舌还击,绝对不能吃这个亏,没想到他只是摆了摆手,一句话都没回,沉默着闭上双目。
他很累,不仅仅是几十个小时的坐票让他心力交瘁,也跟这段时间营养跟不上有关系,此刻他面色蜡黄,身形消瘦,痘也开始冒了出来,就现在这幅模样,再怎么打量,也看不出富家公子的派头来了。
见他闭目养神,大伙也知道他累的够呛,起初就小声聊天,避免吵到他休息,可逐渐的,车里味儿不对了,两个小丫头鼻子灵啊,吸了吸鼻子,眉头就皱起来了。
“括子你多久没洗脚了?怎么这么臭啊!”
两个小姑娘忍不了不说,陆泽也快熏的够呛了,赶紧把车窗和天窗都打开放了放味儿,心里也开始有些后悔,当初给他买那个破鞋干嘛,到头来还是坑了自己。
而听着鞠玉霖和吴纯抱怨的彭括依旧没有还嘴,像是死了一样坐在椅子上没有反应,看他这样,两个姑娘也不好再抱怨了,看得出来,这次的三和之旅,给了彭括不小的精神打击,好好一个高富帅弄成现在这样子,再说下去,只会让他受到更剧烈的刺激。
到了馆子,依旧是同样的包间,陆泽刚拿起菜单,陈东昇就进来了,现在的陈东昇要比之前黑很多,脸部有晒伤的痕迹,应该刚脱皮没多久,黑一块白一块的,像是一只花脸的猫,见到陆泽后的一瞬间,他有些僵硬的鞠了一躬,坐在了彭括的旁边。
“身体好点了么?”
“回家休息几天就没事了,谢谢老师。”
他还是有些情绪低落,在他的认知里,他是唯一一个掉队的,像是自己拉了整个队伍的后腿,这种感觉对于敏感的他而言,绝对不是一种很快就能遗忘的打击。
坐在彭括身边,一个脸色黝黑,一个面色蜡黄,两个难兄难弟互相对视一眼,却很难笑得出来,只是沉默,等到佳肴上桌也没有动筷子的胃口。
这顿饭吃的很压抑,尽管两个姑娘想要带动气氛,也没有收到很好的效果,这并非是两人不具备男子汉的洒脱,只是还未从他们已经融入的生活中脱离出来,这种情绪需要缓解,需要时间,太过于执着让两人兴奋起来明显是不可能的事情。
饭后,陆泽要拉着几人去做最后的总结,毕竟明天就有剧组的人员奔赴帝都来专门面试节目组的学员,时间紧迫,陆泽虽然对他们很有信心,但最后还需要过一遍剧本,帮他们压压阵。
车辆再次启程,到达戏剧学院,四位导师今天都会在这里做最后的总结,四个教室连接在一块,若是仔细些听,都可以听到隔壁房间的朗读台词的声音。
为了给两个男孩一定缓冲的时间,两个女孩先打头阵,由鞠玉霖开始,与陆泽最后过一遍戏,最紧要的关头了,陆泽给自己倒了杯茶,考核正式开始。
剧本,递到桌前,由陆泽先开口,翻开剧本,目光锁定鞠玉霖徐徐说道:“你很难过吧。”
中年男人的低沉嗓音,犹如磨砂质感的亲肤材质,贴合耳朵,舒适,且富有感情,仅仅五个字,不能见功底,但却可以成为引导他人的火绳,鞠玉霖坐在椅子上,闭目等待陆泽的发生,而下一刻,她睁开眼睛,犹如灵魂附体。
双脚交错,脚尖点地,她微笑着搓了搓手,然后双手交叉合十,手腕翻转,左手手背朝上,缓缓低下头,没说话,只是耸了耸肩,尴尬的小声笑着。
“如果需要我,就告诉我好吗?”
“没事儿”
呢喃一般大小的声音,却在拒绝,声带在摩擦,带着哭腔,像是全身的力气才用力挤出来这一句话,看的出来,刚才的动作经过她精心的设计,而现在,情绪正在缓缓调整,上升,准备爆发。
没人能做到陆泽那般秒入戏,这种入戏的速度就已经快到惊人了,很聪明的做法,用设计过的语言动作来给情绪做一定的缓冲,陆泽心里是高兴的,但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希望再给她施加些压力,让她爆发的阈值变得更高些。
“如果需要钱……这些你先拿着。”
“我不要。”
“听话,拿着,家里的事重要,拿着吧,不够我现在再取。”
“我说了,我不要。”
“何必呢?”
这一句话,像是戳到了她的痛处,她抬头,斜着脑袋直视陆泽,眼圈泛红,有泪光闪烁,黑长直,皮肤白皙,一双媚眼,竟与原田美枝子有几分相像,是一种让人升起保护欲的美,这镜头被收入进了硬盘,待被剪辑后,一定会有很多人吃鞠玉霖的颜值。
“何必呢?我有错吗?”
“这是错不错的问题吗?我只是希望你没有负担的生活。”
“你这样帮我,才会成为我的负担,我很感谢你帮助我,但是这也会让我感觉……好像是我一切的努力都是无用功,我努力工作,努力赚钱,可我还是一无所有,而你却很轻松就可以解决我在生活上的难题,这样的方式改变我的家庭环境,我接受不了。”
陆泽不再说话,双手交叉抵住下巴,目光中充满欣慰,等待她继续向下发挥,一旁坐着的其他三个学员也屏息凝神,不敢打扰此刻鞠玉霖的状态,同时也在默默吃惊鞠玉霖的变化,实力的长进自身多数时间是不自知的,只有外人才能更直观的感觉出来,可能鞠玉霖只是联想到了这段日子的不易而调动起的情绪,并未觉得是自己的表演能力有了长足的进步,可就是那段日子的打磨,才让她有了附和角色的气质。
见陆泽没有说话,她抬头,试图缓解对无法改变自身条件的无力感与对男人生活的羡慕极度,她努力挤出一个歉意的笑容道:“不好意思啊,我这人不大喜欢接受别人特别大的帮助,我觉得我没有偿还的能力,很抱歉。”
“没关系。”
“你能理解就好,谢谢你关心我……”
“表现的不错,情绪掌握的力度正好,我觉得就目前这段戏而言,试镜没什么问题,除非有其他试镜的演员本身能力就要强过你,不过问题不大,能力能强过你的,基本上不会考虑言情题材,挺好,这个感觉抓住,别明天早上睡一觉就忘了,去休息,吴纯下一个你来,给你五分钟时间准……”
“自身小动作都收拢不好,你跟我玩呢?明天就试镜了,我强调这么多遍的事情还是改不了?哭什么哭!哭有用吗?憋回去!”
这边说的好好的,隔壁房间却有老宋的咆哮声传来,吓的陆泽的学生都一缩脖子,更别提挨骂的正主了,虽然陆泽也觉得两个多月的培训,被强调这么多遍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小动作挺离谱的,不过这么骂下去也没什么作用,而且摄像还在那拍呢,陆泽起身,没让学员跟着,自己出了门,打算做个和事佬。
走到隔壁教室窗边,其他两个教室的老师也听到动静出来了,见陆泽已经出来了,就没再出来,只是打手势让陆泽多劝劝宋归远,就重新关上了门。
陆泽像贼一样探头探脑,伸长脖子向里面张望,也就是陆泽个儿高点,还能露个脖子,但凡矮上那么十几厘米,屋里的人都容易吓到,以为有个头在走廊飘着呢。
看向屋里,宋归远在讲台上坐着,估计是拍桌子了,茶缸子都倒了,撒了一地的茶叶和水渍,女孩老老实实的站在教室中央,正擦着眼睛啜泣,其他三个学生则是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正神游呢。
谁都没注意到自己,没法子,陆泽只好敲敲玻璃,让老宋注意到自己,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出来,下一秒宋归远让女孩反省,自己则推门走了出来。
“事儿我听到了,你不管跟她讲多少遍,学不学都在她,她不学你也没辙,你又何必发这么大火呢?再说镜头还拍着呢,你不怕你这洋相丢全国去?”
“我是纯缺心眼儿,别说了,待会我得吃点降压药,你说天赋挺好的一个孩子,非得浪费自己的天赋,我讲了她不听,我说演的不行又问我怎么算演的行,我?你说,你让我怎么说,我一直在忍着,忍到现在,火烧眉毛了,还一点进步没有,你让我怎么说?无语了我。”
“你说了你保她稳进组了吗?”
“我有病啊?”
“那不就得了,我们拍的是综艺节目,不是学校包分配,打铁还得自身硬,她不学,你又能咋办,皇上都不急,你急什么?”
这话说的挺直接的,该放弃就放弃,她不愿意学,干脆教一次就不管了,反正以后的路都是自己走的,老师的责任已经尽到了,陆泽本就直接点说,但看了看正在拍摄的摄像机,还是说的隐晦了些。
“别说了,我也后悔了,有时候吧,太想帮他们了,都是学员,宁落一屯,不落一人,我是都想给他们送组里去,一看出来他们的毛病,我就想赶紧让他们改过来,太急,说话就跟命令似的,本来好心的事儿,非得弄的暴跳如雷的,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陆泽扫了他一眼,点点头,其实老宋急的原因他也清楚,好心干坏事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肯定是来源于自己给他的压力,另外二位老师也一样。
他们太相信陆泽的教学能力了,甚至不怀疑陆泽的四个学员都会被剧组选中,虽然没有和陆泽攀比的心,但毕竟都是圈内的大拿了,万一陆泽四个学员全中,而自己的学生只有一两个进组,不用说,以旁观者的视角而言,也是他们掉价。
就是为了面子的事儿,很正常,说白了,这份压力还是来源于陆泽,所以陆泽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相互聊了几句,两人就各自往回走了,直到陆泽握住门把手准备拉开,这边宋归远才反应过来,一转头,皱眉问道:“嘿,王八蛋你骂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