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问题只有一个。”
沃尔面无表情,说话时的哈气让他的脸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最近在中国航空界有一个传言,让格鲁门和mbb感到非常担忧。”
“中国航空工业部出台了一个建议,想必罗先生也应该清楚。中国的航空公司已经有四家明确表态,不会采购西飞生产的支线客机。我想请问罗先生,这个消息是否真实?”
沃尔的话开门见山,并没有因为面对的是当事企业西飞的负责人而稍有含煳。明确的问题当然期待的是明确的答案,但这却难倒了需要回答问题罗素。
何文治搞出来的这条建议,以及航空公司的表态,了解内情的人都心里清楚,不过是张空头支票罢了。
究竟是否执行这条建议,还要等五年以后东西之争争出一个结果来。如今航空公司们说两句漂亮话,不过是为了应付何文治所代表的上飞利益集团罢了。
但问题是,这些行业内的潜规则对外国人来说却是太过深奥了。
比如说西德的mbb公司,这是一家联邦德国的航空器制造企业,前身是大名鼎鼎的梅塞斯密特。在欧洲德国人的日子越来越好,自然是不再甘心跟在空客后面捡点英法的饼干碎屑。
早在1987年,mbb就曾经与西飞进行接触,希望能够合作开发mpc75支线客机。西飞自然对此非常感兴趣,甚至当即决定在西德组建合资公司。
但德方对中国内部东西之争和干支之争等内情毫不知情,竟然干脆一头撞到了何文治的手里。
面对德国方面的谈判建议,干脆运起了拖字诀。拖到了两年之后,这一合作双方都非常有诚意的项目,竟然连谈判都还没有开始。
由此可见,不仅是德国方面,实际上国际航空业对中国体制内的问题绝大多数都并不清楚。
德国方面如果当初把合资公司放到国内来,不需要经过航工部的一道手续。学习联通搞一个中中外模式,是完全可能绕过何文治干扰的。
可惜的是双方将合作级别提的太高,这给何文治带来了插手的机会。
像这次西飞与新科、格鲁门和mbb的合作,就很是披上了几层马甲。首先是重型工业动力进出口公司,中方投资占多数。在重型工口公司的下面还有投资子公司,格鲁门的股份占了大头,来自格鲁门的资源主要都集中在这家皮包公司之中。
名义上是重型工业动力进出口公司,与mbb进行合资,成立了一家航空技术投资基金。然后由这家投资基金与西飞合资。这样一来,表面上看就成了中方与中方合作的一家国内高科技企业。
国内的合资经营,自然是不需要再走一遍中航技和航工部的程序。但这样一来,同样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mbb之所以选择中国企业进行合作,格鲁门之所以愿意帮助西飞改进运七,根本原因都是希望能够开发中国庞大的国内市场。
欧洲的天空是属于空客的,美国的天空则是波音制霸。国际市场上两家航空公司瓜分了几乎所有的市场。放眼世界,唯一能够诞生新的竞争者的本土市场,只剩下了中国这最后一块净土。
mbb希望用中国市场,培养起德国的客机制造队伍。格鲁门则是希望通过运七和后续支线客机项目,保持住中国来之不易的市场份额和与新科的合作关系。
但是如果中国市场彻底对西飞关闭,生产出来的支线客机要卖到哪里去?没有中国本土市场支持,新的支线客机连国际竞争的机会都不会有。
罗素沉默了片刻,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沃尔先生说的确是事实,这个我们西飞并不否认。但这并非是最终结果,未来五年里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用来说服航空公司们改变这种做法。我们西飞在中国航空业还是有一些影响力的,并不会因此就接受了这种明显不公平的结果。”
“但是这无疑极大的增加了,新支线客机计划的风险。”沃尔严肃的说道:“我们必须重新考虑合作方案,如果五年中西飞没有说服航空公司接受你们生产的支线客机,造成的损失由谁承担?如果是正常的市场风险,要求合作伙伴共同承担尚算合理。但这种因为西飞自身原因,导致的不必要风险增加,我和mbb的曼施坦因先生都无法认同。”
看到罗素被沃尔言语攻击下狼狈的样子,吴大观心底不由叹了口气。虽说是家丑不可外扬,但此时他真的很想大喊一声。
你们这些官僚,难到不给自己人添麻烦,就一定会死吗!
何文治在上飞搞的md82已经有两年时间了,上飞的技术水平如何,业内人士有目皆知。两年来陆续组装起来的md82飞机,开始的时候甚至连faa的认证都拿不到。
这是在全部来料组装的基础上,后来是何文治亲自出面,请了麦道的工程师当场对整条生产线进行了全面调整。
上飞自己不想用国产化替代一部分md8d82的蒙皮都做不好。
何文治的思路是通过组装来掌握生产技术,可惜却忽略了大飞机制造需要的是一整个工业体系。就算复制了麦道和波音,难到能复制五千多个波音的大、中、小型供应商吗?
波音飞机上的一个零件,可以养活一个美国或者欧洲的一家小型企业。也许全世界生产某一零件的也只有两三家小企业,这些无法计数的专精型小企业,才是波音的核心竞争力。没有看到中国此时工业体系无法支撑md82的需求,没有波音对技术的投入和供应商的管理体系,盲目的以为引进能够解决生产,这是何文治最大的失误。
但问题是何文治的私心。
为了上飞和他的仕途,他可以将mpc75的合作拖瘦、拖死,将另一个有希望的计划搅黄。原本中国可以提前至少十年时间,就先经一次arj21项目类似的锻炼,从头掌握一种新客机从设计到投产的整个流程。但仅仅是因为担心威胁到md82项目未来可能的市场,就把这个希望掐死在了萌芽阶段。
“沃尔先生,西飞同样也是合作方,绝不会希望出现这种事情。”吴大观站了出来,解释道:“西飞是新支线客机计划的执行主力,承担的风险已经非常沉重。将更多的风险再转嫁到西飞的头上,更有可能的是让反对西飞的势力得逞,导致西飞不得不退出合作。我想我们四方合作的基础,应该是共同开发出新的支线客机。在这个目标下承担各自力所能及的责任,我们应该更加团结在一起,而不是互相算计,否则这样的心态对合作我想没有什么好处。”
吴大观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即使是沃尔也不可能对他的发言置若罔闻。
他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说如果格鲁门和沃尔的目标是把事情做成,那就应该多考虑一下互相帮助,共同克服困难,不要太过于计较得失。而不是遇到问题,去冷冰冰的扣合同和规则,将一切利益得失都算的斤斤计较。这样的话如果对八十年代的国内企业和个人来说,或许是没有问题。但换成是沃尔和曼斯坦因,双方对“商业”的不同概念就产生了差异。
在中国传统的价值观中,价值大约是等于付出的劳动和原材料两者之和。而对于沃尔这样的西方商业精英来说,价值则是通过稀缺性和风险等因素构成的。
也就是说,哪怕只是一个灵光一闪的好点子,不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只要它是非常“稀缺”的,那么它的价值就会非常高。同样金融业的风险巨大,因此它赚取超额利润也就是合理的,并不因它实际上并不创造价值而变得低廉。
究竟哪一种价值观更加合理,这是一个需要长久讨论的问题。但吴大观和沃尔双方的价值观差异,却是真实存在的。
“对不起,尊敬的吴。”果然,沃尔冷着脸摇了摇头,强硬的说道:“对于商业活动,我们必须清楚自己的底线在哪里。如果合作方需要强势一方去迁就,他就必须认识到,他的付出配不上自己得到的。只有所有人都得到自己应得的那部分,这样的合作才能长久,更是合作双方团结在一起的基础。”
“可是……”
“吴老,您不必多说。”出言打断吴大观话语的,竟然是罗素。他摆摆手,沉着的站在沃尔和曼施坦因面前,点头道:“我们西飞对国际商业规则同样非常理解,风险和收益之间的关系我们同样会尊重。谁承担风险谁受益的基本准则,我和两位同样认可这是非常合理的事情。”
“但是西飞目前能够承担的风险已经是最大化程度,这同样也是客观事实。如果再失去更多的收益份额,西飞参与新支线客机的资金利用率就会低过了将资金投入代工业务的效益。这样一来,我们的经营策略就会受到企业内部和上级的共同质疑,西飞在这种情况下只能选择退出合资企业。”
“这很遗憾,但我同样无法说服格鲁门公司毫无缘由的让渡出自己的利益……”沃尔耸了耸肩,但却是一步不退,大有鱼死网破的气势。
罗素此时竟然笑了一下,同样是摊手道:“沃尔先生误会了,我想说的是,西飞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新支线客机计划必定会顺利实行,这一点我们西飞坚信不疑。”
“实际上在航工部这则建议刚刚颁布的时候,西飞就已经注意到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通过渠道联系上了新科公司的胡文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