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三日午后,林夫人的这批货物已经初步完成。从调泥到手工,全都程紫玉一人完成,就连她的贴身丫鬟都不知她究竟捣鼓的是些什么东西。
这厢程紫玉刚喘了口气,打算进行最重要的调釉,那边却是来客寻她了。
是程青玉!
这是来递帖子的!
程紫玉撇了撇嘴,早猜到了!
六月二十三,该赏莲了!
江南民俗,莲为六月花神,六月二十四是其生日,总有那些爱好“清雅”,自认为品节高尚如莲之辈想要攀一攀莲之高洁。
正如荆溪魏知县的生母王老夫人!
荆溪的这位知县大人已经留任了两届,这已是他在任上的第八年了!
从程紫玉记事起,这位王老夫人便每一年都要主持举办那么一场赏莲宴,只恨不得邀请所有荆溪上下有名望,有身份,有财力,有脚力之辈前往参宴。很多时候,甚至是来到荆溪采购,但凡有名号的藏家和商家,名字也同样会上他们的邀请帖子。
似乎如此,便能将他们魏王两家的高雅,知县大人的君子之风和亲民近民之心传得更远更响亮!
而大肆办宴这种事,知县大人本身出面并不合适,所以每次宴会的承办人便都是王家。荆溪王家是本地老族,所以办宴名正言顺,也不怕影响了知县大人的官声……
“什么事儿?”程紫玉身系脏旧围裙,满手是泥,明知故问地出现在了程青玉的跟前。
“叨扰姐姐干活了!青儿是来递王老夫人赏莲宴帖子的!”程青玉笑得温和又毫无心机。
“白日里太热,今年依旧是晚宴。帖子是王老夫人的贴身丫鬟珍珠来送的,说是她家去年未开透的并蒂莲今年开得特别美,务必请姐姐一定前往观赏。”
“嗯!”
空气一顿。
程青玉眼中闪过一丝讶然,果然又补了一句。
“听珍珠姐说,这次除了并蒂莲,老夫人的精心养护的唐婉、小醉仙、案头春也都开了!今年花开得是近几年最好的一次,所以宴席也最是热闹。周围几县也都来人了,都想要一观上品莲的风姿!此外,老夫人还请了好几个扬州和金陵的班子来助兴,届时,一定热闹非凡,不容错过呢!”
程紫玉抬了抬眉。
前世,她打点陶艺品的时间都不够,对于诸如此类宴席全都推了。尤其是她的身份敏感,每每一出现的场合,不少人便会喧宾夺主围到她的身边,或是打探些技艺;或是想沾个光;或是想邀她宴饮;又或是想要她松口给个面子;或是走后门问些程家的私货……
她最烦应酬那些人,所以每每家中姐妹来传信引宴,她都会蹙眉直接推却。
她不去的宴席,何氏虽偶尔会带程红玉赴宴,但鉴于姐姐那闯祸的性子,何氏大多数时候也就能推便推。
如此,经常代表程家赴各路宴席的,便成了二房一家子。
程青玉……这丫头!
适才程紫玉故意没接话,就是要看看这个前世她到最后也没看透的堂妹妹到底有多少真。
结果,她明知自己懒于应酬,却故意泄露这次的荷花开得如何好,如何人多,如何热闹。
这是不愿自己参与呢!
也是,她那么个雄心壮志的,若能代表程家出场,自然能博个万众瞩目。可但凡自己上了场,哪里还有人会多看她一眼!
不过程青玉的高明就在她不管多不情愿,脸上也看不出丝毫,相反还满满的都是殷勤的期盼。而言语,更是热络贴心地让人心生亲近和感激。
“四姐姐,那日落时分,咱们的车便来接姐姐赴宴,姐姐好生准备下?山上衣裳首饰不够吧?这样吧,我带着丫头回府中给姐姐取一趟?姐姐可别嫌弃不合心意才好!对了,山上脂粉可够?要不要也带点过来?天热,扇子不带可不行!姐姐要什么扇子?得配衣服才行,用泥金扇好不好?……”
啧,费心了!
简单的事,叫她一说似乎更麻烦了。
既这般费事,那便顺了她的心意吧!
“不用了!我要做活儿,你们自己去吧!我姐应该在山腰画室,青玉,辛苦你一趟,你自个儿去问她去不去吧!”
“那……”
程青玉很乖巧,立马起了身。“姐姐辛苦了,青玉这就不打扰姐姐了!姐姐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青玉吩咐!这是大厨房今日镇的酸梅汤,我给姐姐带来了一提!有冰镇着,姐姐喝吧!我再去给祖父和大姐姐送一碗!”
“多谢,有心了!”
程青玉总算离开了。
程紫玉打开了面前洒金的帖子。
王家大宅,酉时,赏荷宴……
她招来了轻雪。
“帮我去打听点事!”
“是!”
夕阳西下,程府的马车来接程红玉。
“四姐姐不去吗?”程青玉笑着多此一问。
“没见着人!好像在忙!”程红玉爱热闹,听紫玉的丫头们提起几株名荷开了,自然不愿错过。她的丫头回去给她准备了一身茜红色的凤仙裙,倒是叫她整个人大方明艳了起来。
而程青玉年纪小人瘦,气质也与程红玉大相径庭,更不愿因着艺人家族出身而叫人小觑,于是每逢这种时候便打扮得格外慎重清雅。
天青绿间银白柳叶纹的衣裙衬得她肌肤赛雪,气质柔和,秋水双眸带了一层雾光,叫人忍不住想要探究一番,整个人素雅婉转,颇有几分兰花美人的气韵……
若只单她一人往那一站,不识她的世人多要以为这是哪家书香门第出来的正经深闺小姐。
何氏华氏已先行一步,这两位小姐便先后脚上了车。
这个当口的她们,自然不知两条街外的一个十字路口,有两个丫头正在墙角探头探脑。
一辆马车缓缓而来……
入画上前拦住。
“敢问车里坐的是蒋小姐吗?”
一只素手微微打开了纱帘,露出了一张清淡的脸。
“你是……?”
蒋雨萱瞧着眼前这丫鬟,倒是觉得眼熟,或是见过几次,却不记得有过深交。
入画微微侧身,露出了身后之人。